林秋是被冻醒的。
不是山间的湿冷,而是一种带着铁锈味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他猛地睁开眼,手电筒滚落在脚边,光束斜斜地照在头顶,能看到蛛网般的裂痕,裂痕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像干涸的血迹。
“冷轩?”
没人应答。
他撑起身子,手心空落落的,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是冷轩的温度。林秋迅速摸向胸口,玉佩还在,只是不再发烫,而是凉得像块冰,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霜花的形状竟和守观人桃木杖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偏殿消失了。
他站在一条狭长的通道里,墙壁是青灰色的岩石,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凿痕,像是人工开凿出来的。通道两侧每隔几步就插着一支火把,火焰是诡异的青绿色,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贴在石壁上,像个挣扎的困兽。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混杂着淡淡的檀香,和镇龙观匾额上的气味如出一辙。林秋低头看了眼脚下,地面是平整的青石板,石板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刚流过血,踩上去黏糊糊的,发出细碎的“滋滋”声。
“冷轩!”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在通道里荡开,引来一阵回音,回音里似乎夹杂着别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磨牙,又像是锁链拖动的声响。
他捡起手电筒,光束在通道深处扫过。通道很长,一眼望不到头,远处的黑暗像是活物,随着光束的移动微微起伏。在大约百米外的地方,有个模糊的影子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身形和冷轩有些相似。
林秋握紧手电筒,快步走过去。青石板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两侧的火把突然“噼啪”爆燃,火焰蹿高了半尺,青绿色的光把通道照得如同鬼域。他注意到,石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壁画,画的是镇魔观的场景。
第一幅壁画上,一群道士围着一个巨大的鼎,鼎里插着七把剑,剑尖朝上,像是某种祭祀。为首的道士穿着紫色道袍,面容模糊,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正是林秋胸口的那种。壁画的角落写着两个小字:“启阵”。
林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凑近细看,发现那七把剑的形状,竟和望舒剑残片能拼凑起来的轮廓完全吻合。鼎的底部刻着一个“离”字,笔画扭曲,像是被火焰烧过。
再往前走几步,第二幅壁画出现了。
画的是封印魔将的场景。陈墨站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一把完整的天玑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银光。他的身后是陈风,还有几个穿着不同道袍的修士,其中一个的侧脸轮廓和守观人极为相似。莫离站在最外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手里却悄悄攥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反光在壁画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线条。
壁画的地面上画着许多符号,和林秋在龙形石雕上看到的“心”字阵眼隐隐呼应。只是在陈墨和莫离之间,多了一道断裂的线条,像是被硬生生劈开的鸿沟。
“原来他们当年是一起的。”林秋喃喃自语,指尖拂过壁画上莫离的身影,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痛,像是被火焰烫到。他猛地缩回手,发现指尖沾了一点黑色的粉末,和冷轩在匾额上摸到的尸气粉末一模一样。
通道深处的磨牙声越来越响了。
林秋加快脚步,光束终于照到了那个影子。是冷轩。
他靠在石壁上,双目紧闭,眉头紧蹙,像是陷入了梦魇。望舒剑残片掉在脚边,光芒黯淡,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晕。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里渗出鲜红的血,滴落在青石板上,与缝隙里的暗红色液体融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响声。
“冷轩!”林秋冲过去,刚想碰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挡住。屏障泛着淡淡的黑气,表面流动着和冷轩手臂上相同的黑色纹路,像是一层坚硬的壳,将冷轩与外界隔绝开来。
他的手电筒扫过冷轩的脸,发现他的眼角沁出了血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领上,洇出一小片暗红。青绿色的火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眼底的肌肉在微微抽搐,像是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他被困在幻境里了。”林秋立刻反应过来,守观人说的心障,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们。他看向冷轩紧握的右手,指缝里露出一点黄色的纸角,像是符箓的残片。“是守观人的阵法搞的鬼,这些壁画能勾起人的执念。”
他绕着屏障走了一圈,发现屏障与石壁接触的地方,有一些细小的裂缝,裂缝里渗出黑气,与通道两侧的火把相触,发出“噼啪”的轻响。林秋蹲下身,仔细观察那些裂缝,突然注意到石壁上的第三幅壁画。
这幅画画的是背叛。
莫离举着匕首,刺向陈墨的后背。陈墨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像是早就预料到,手里的天玑剑掉落在地,断成了七截。陈风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剑,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画面的背景是燃烧的镇魔观,无数道士在火中哀嚎,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
壁画的下方刻着一行字:“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林秋的目光落在陈墨的脸上。画中的陈墨虽然背对着莫离,侧脸却转了过来,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像是早就累了。那眼神竟和刚才冷轩梦魇中的表情有几分相似。
“不对劲。”林秋突然意识到,“如果莫离是单纯的背叛,陈墨为什么不躲?”
他伸手去摸壁画上陈墨的脸,指尖刚碰到石壁,屏障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黑气翻涌,屏障表面的纹路变得清晰,竟组成了一个缩小的“心”字阵,阵眼的位置正好对着冷轩的心脏。
冷轩的眉头蹙得更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说什么。林秋凑近细听,听到他在低声重复两个字:“师父……师父……”
他的右手突然松开,掉落在地的是半块令牌,材质和林秋在古井里见过的镇魔令相同,只是上面的符文已经磨损大半,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镇”字。令牌的边缘沾着干涸的血迹,颜色发黑,像是三百年前的遗留。
“这是……尸父的令牌?”林秋想起守观人的话,心脏猛地一缩。守观人说尸父临死前攥着半块令牌,难道冷轩手里的就是那半块?可他是怎么得到的?
屏障里的冷轩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身体猛地弓起,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心脏。他的皮肤开始浮现出黑色的纹路,从胸口往四肢蔓延,那些纹路流动着,像是有生命的蛇,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变得僵硬,失去血色。
“冷轩!”林秋急了,胸口的玉佩突然震动起来,白霜瞬间融化,露出玉佩原本的色泽。玉佩散发出淡淡的白光,照在屏障上,黑气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被灼伤。
他注意到,玉佩的光芒落在令牌上时,令牌突然微微发烫,表面的“镇”字竟透出一丝红光。红光与玉佩的白光交织在一起,在地面组成一个小小的阵法,形状和通道入口的壁画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林秋恍然大悟,“破阵的关键不止是心障,还有信物。”他捡起令牌,指尖刚碰到令牌,就感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与胸口的玉佩产生了共鸣。
屏障上的黑气开始消退,露出底下透明的壁障。林秋能清晰地看到冷轩脸上的痛苦,他的睫毛上沾着血珠,眼底翻涌着复杂的画面——有尸父倒下的瞬间,有莫离扭曲的笑容,还有一个模糊的婴儿,被裹在道袍里,放在镇魔观的石阶上。
那个婴儿的襁褓上,绣着一个“冷”字。
林秋的呼吸顿住了。
他突然明白守观人说的“算错了人心”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为什么冷轩对莫离的背叛如此执着,为什么他会有尸父的半块令牌。
屏障在白光和红光的交织下渐渐变薄,林秋能看到冷轩的眼神了。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痛苦和挣扎,黑色的纹路正在吞噬他的瞳孔,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像是风中残烛。
“冷轩,看着我!”林秋举起玉佩和令牌,将两者的光芒对准屏障的阵眼,“莫离的背叛有问题,你师父的死也有问题!这些都不是真的,是心障在骗你!”
他的声音很大,在通道里回荡,冷轩的挣扎似乎停顿了一下,黑色的纹路蔓延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的眼神艰难地转向林秋,瞳孔里的光微微亮了一些,像是在努力挣脱什么。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秋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己。他的表情焦急,额角渗着汗,胸口的玉佩在白光中闪烁,像颗跳动的心脏。而冷轩的眼神里,除了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像是迷路的孩子看到了灯塔。
就像在偏殿里,他被黑气缠绕时,看向林秋的眼神一样。
“你看!”林秋举起令牌,将红光对准壁画,“这半块令牌有问题,三百年前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墨没有责怪莫离,他的表情是解脱,不是痛苦!”
白光和红光同时变强,屏障上的黑气发出凄厉的尖叫,开始溃散。林秋能感觉到屏障在变薄,冷轩身上的黑色纹路也开始消退,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就在屏障即将破碎的瞬间,通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慢,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的血迹上,发出黏腻的“啪嗒”声。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浓烈的尸气,比守观人身上的气息要重百倍,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靠近。
林秋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射向通道深处。
黑暗中,一个巨大的影子缓缓走来。
那是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人,身形佝偻,却异常高大,几乎顶到了通道的顶部。他的脸被兜帽遮住,只能看到一双露出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丝毫眼白,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的手里拖着一条巨大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捆着什么东西,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响声,伴随着细碎的呜咽,像是无数魂魄被锁在里面。
“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能走到这里。”他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我还以为,镇魔观的后人早就死绝了。”
他的目光落在冷轩身上,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哦?尸父的传人?不错,你的心障比他当年还要深,正好……做我新的藏品。”
他抬起左手,手心向上,掌心竟嵌着一块天玑碎片!碎片是暗黑色的,像是被血水浸泡过,散发着浓烈的魔气,与林秋见过的任何碎片都不同。
“莫离?”林秋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这个人的身形,还有他对镇魔观的熟悉,都指向那个三百年前背叛的道士。可守观人说莫离在找天玑碎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紫色道袍的人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莫离?那个蠢货早就死了。”他的兜帽微微晃动,像是在打量林秋,“你可以叫我……守阵人。”
他的目光落在林秋胸口的玉佩上,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贪婪:“陈墨的玉佩,果然在你身上。很好,有了它,这局棋就能结束了。”
锁链突然被拉紧,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锁链的另一端拖出一个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秋的手电筒照过去,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那是一具巨大的骨架,骨架的胸腔里嵌着七把剑,剑柄露在外面,正是壁画上祭祀鼎里的那七把!骨架的头颅掉在一旁,眼眶里燃烧着青绿色的火焰,嘴里不断涌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到无数张痛苦的脸。
“这是……”林秋的声音发颤,他认出了骨架手腕上的一个手镯,那是第二幅壁画里,陈风戴过的样式。
“陈风的骨架,”守阵人踢了踢骨架的头颅,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用他的魂养了三百年,终于成了完美的容器。等集齐七块天玑碎片,就能让魔将大人重现人间,到时候……”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屏障突然“啵”地一声破碎了。
冷轩猛地睁开眼,眼底的黑色纹路彻底消失,只剩下清明和冰冷。他一把抓起脚边的望舒剑残片,剑尖直指守阵人,声音带着刚从梦魇中挣脱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你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守阵人的黑色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没想到他能挣脱心障。他打量着冷轩,像是在重新评估:“不错,比尸父当年强。可惜……”
他突然指向林秋,掌心的天玑碎片爆发出浓烈的黑气:“你的软肋,比他明显多了。”
黑气如箭般射向林秋,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及。林秋只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胸口的玉佩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黑气。
但这一次,黑气没有被灼伤,反而像是找到了宿主,顺着白光开始往上爬,迅速覆盖了玉佩的表面,将白光一点点吞噬。
林秋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玉佩传来,像是要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扯出去。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看到爷爷倒在病床上,气若游丝;看到古井里的龙目闪烁着红光,发出诱惑的低语;看到自己被困在镇龙观的匾额后,被无数鬼影撕扯……
“林秋!”
冷轩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炸碎了幻觉。林秋猛地回过神,看到冷轩挡在他面前,望舒剑残片的光芒刺破黑气,剑尖直指守阵人的眉心。
守阵人轻笑一声,锁链突然横扫过来,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冷轩的后背。林秋想提醒他,却发现自己动不了,黑气已经顺着玉佩爬上了他的手臂,正往心脏的位置蔓延。
就在锁链即将击中冷轩的瞬间,他突然侧身,望舒剑残片顺着锁链的缝隙滑了过去,剑尖精准地刺向守阵人掌心的天玑碎片!
“叮!”
碎片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表面的黑气剧烈翻涌,守阵人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黑色的瞳孔里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望舒剑……不可能!这把剑不是已经碎了吗?”
冷轩没有回答,反手抓住林秋的手腕,将他往身后拉。他的指尖冰凉,却异常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秋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或者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情绪。
“走!”冷轩低吼一声,望舒剑残片在他掌心旋转起来,形成一道银白色的光盾,暂时挡住了黑气的蔓延。
守阵人被激怒了,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魔气,锁链再次挥来,这一次的目标是林秋胸口的玉佩。“留下玉佩!”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通道两侧的火把全部爆燃,青绿色的火焰瞬间连成一片,将整个通道变成了火海。
林秋被冷轩拽着往前跑,胸口的玉佩越来越烫,黑气和白光在玉佩表面疯狂交织,发出“滋滋”的响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守阵人巨大的身影在火海中若隐若现,手里的锁链如同毒蛇,紧追不舍。
而在他们身后,那具陈风的骨架突然站了起来,胸腔里的七把剑发出凄厉的剑鸣,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警告。
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门,门是石门,上面刻着一个巨大的“心”字,与之前见过的所有阵眼都不同,这个“心”字是完整的,没有任何扭曲,只是在正中央,有一个凹槽,形状正好能放下一块天玑碎片。
“进去!”冷轩将林秋推向石门,自己则转身用望舒剑残片抵挡追来的锁链。光盾与锁链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无数火星溅落,烫在冷轩的手臂上,他却浑然不觉。
林秋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的脖颈处,黑色的纹路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隐藏在了皮肤下,像一条蛰伏的蛇。
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火光和锁链声。林秋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手电筒的光束在新的空间里扫过。
这是一个圆形的石室,正中央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个盒子,材质像是某种玉石,表面刻满了符文,与林秋胸口的玉佩如出一辙。
而在石盒旁边,放着另一块天玑碎片。
碎片是纯白色的,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守阵人手里的那块截然不同,像是纯粹的灵气凝聚而成。碎片的光芒照亮了石室的墙壁,上面刻着一行字:
“心障即阵眼,破阵者,需先破己。”
林秋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看向石盒,盒子没有上锁,似乎随时都能打开。可他的目光却被石盒旁的一样东西吸引了——那是一本日记,封皮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严重,上面用毛笔写着两个字:“陈墨”。
是陈墨的日记!
林秋快步走过去,指尖刚要碰到日记,胸口的玉佩突然剧烈震动,纯白色的天玑碎片也同时亮起,两道光芒交织在一起,在石室中央形成一个透明的光幕。
光幕里浮现出画面。
陈墨坐在桌前,正在写日记,烛光摇曳,映得他的侧脸有些模糊。他的手边放着一块玉佩,正是林秋胸口的那块,旁边还摆着七块天玑碎片,拼成了一把完整的剑。
“莫离来找我了。”陈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他说魔将的封印松动,需要用天玑剑重新加固。可他不知道,天玑剑的真正力量,不是封印,而是……”
画面突然晃动起来,像是有人撞开了门。莫离冲了进来,手里握着匕首,眼神复杂,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决绝。“师兄,把天玑碎片给我,否则……”
“否则你就要动手吗?”陈墨放下笔,平静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被心魔缠上了?守阵人给你的那半块令牌,根本不是镇魔令,是引魔符。”
莫离的匕首顿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你都知道了?”
“从你开始偷偷研究禁术时就知道了。”陈墨拿起一块天玑碎片,碎片在他掌心发出柔和的光,“三百年前的预言说,天玑剑会引来灭世之灾,可他们不知道,预言的后半句是,破局者,在人心。”
他将七块碎片重新打散,推到莫离面前:“你要,便拿去吧。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保护好那个孩子,他是镇魔观最后的希望。”
莫离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师兄,对不起……我别无选择,他们抓了师父……”
画面到这里突然中断,光幕剧烈闪烁,像是信号不稳。林秋胸口的玉佩烫得惊人,他能感觉到陈墨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无奈,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原来莫离是被胁迫的……”林秋喃喃自语,拿起陈墨的日记,翻开第一页。
字迹苍劲有力,记录的却是一些琐碎的日常,直到翻到中间,才出现关于阵法的记载:“心阵以七情为引,以人心为基,最强大的阵眼不是符文,而是执念。守阵人以为掌控了阵法,却不知他自己的执念,早已成了阵法的一部分。”
日记里还夹着一张图纸,画的是镇龙观的全貌,在镇龙观的地下,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阵法,形状正是一个完整的“心”字,而他们现在所在的石室,正是“心”字的正中央。
“原来整个镇龙观都是一个阵……”林秋的心脏猛地一缩,图纸上标注着七个红点,正是天玑碎片的藏匿处,其中六个已经被标记为“已取”,只剩下最后一个,标记的位置正是这个石室。
也就是说,石盒里放着的,很可能是最后一块天玑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石盒。指尖刚碰到玉石表面,石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墙壁上的“心障即阵眼”几个字开始渗出鲜血,顺着石壁蜿蜒流淌,在地面汇成一个小型的阵法,形状与守观人最后形成的那个一模一样。
外面传来剧烈的撞击声,石门在震动中出现裂痕,冷轩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一丝焦急:“林秋!别碰石盒!守阵人在撒谎,他才是真正的心障!”
林秋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向石盒,又看向正在渗血的墙壁,突然想起陈墨日记里的话:“破阵者,需先破己。”
难道守阵人不是真正的敌人?真正的阵眼,其实是他们自己的执念?
就在这时,石盒突然自己打开了。
里面没有天玑碎片。
只有一面镜子。
镜子是青铜色的,表面有些斑驳,边缘刻着与玉佩相同的符文。林秋看向镜子,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穿着镇魔观道袍的年轻人,面容与冷轩有七分相似,正举着剑,刺向一个倒地的老人——那是尸父!
镜中的年轻人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贪婪,与冷轩平日里的冰冷截然不同。
林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冷轩的心障?
镜子里的画面突然变化,年轻人变成了林秋自己,他站在一片火海前,手里拿着天玑剑,身后是无数死去的镇魔观弟子,爷爷倒在他脚边,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林秋猛地后退,胸口的玉佩烫得像要炸开,“这不是真的!”
镜子里的“林秋”突然笑了,声音与他自己的一模一样:“这就是你的心障,不是吗?你害怕自己会像莫离一样,为了真相不择手段,害怕自己会害死身边的人……”
“闭嘴!”林秋捂住耳朵,可声音还是往脑子里钻,“我不会的!”
“你已经在做了。”镜中的“林秋”指了指石门的方向,“你明知道冷轩有危险,却还是先关心石盒里的碎片,你和那些为了天玑剑不择手段的人,有什么区别?”
林秋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无法反驳。刚才石门关闭的瞬间,他的确先注意到了石盒里的碎片,那一刻的贪婪,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墙壁上的血流得更快了,小型阵法开始旋转,散发出强大的吸力,像是要将他的魂魄从身体里抽离。林秋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模糊,镜子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爷爷的脸,冷轩的背影,守观人的绿光,守阵人的黑色瞳孔……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变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破阵者,需先破己……”陈墨的话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猛地看向胸口的玉佩,玉佩的光芒已经被黑气压制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在挣扎。林秋突然明白了,守阵人说的没错,玉佩是关键,但不是用来攻击的,而是用来映照内心的。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那些恐惧和贪婪在脑海里翻腾。他看到自己第一次发现古井时的好奇,看到爷爷去世时的痛苦,看到与冷轩并肩作战时的信任……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定格在冷轩挡在他身前的那个背影上。
“我不是为了天玑碎片。”林秋睁开眼,眼神变得清明,“我是为了真相,为了不让更多人重蹈覆辙。”
胸口的玉佩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黑气瞬间被驱散,纯白色的天玑碎片也同时亮起,两道光芒再次交织,这一次形成的不是光幕,而是一把剑——一把由光芒组成的剑,形状与天玑剑完全吻合。
镜子里的“林秋”发出一声惨叫,瞬间消散。
石室的震动停止了,墙壁上的血流也随之凝固,“心障即阵眼,破阵者,需先破己”几个字渐渐隐去,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是一个完整的阵法图,图的终点指向青峰山的方向,标注着三个字:“万魂窟”。
石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冷轩站在门口,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袖子,望舒剑残片的光芒黯淡了许多,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看到林秋没事,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下。
“你没事。”不是疑问,是松了口气的陈述。
林秋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胸口突然一阵发闷:“你的伤……”
“没事。”冷轩挥了挥手,目光落在石台上的镜子和日记上,“找到什么了?”
林秋拿起陈墨的日记和纯白色的天玑碎片:“陈墨的日记,还有这块碎片。守阵人说的是假的,他根本不是为了复活魔将,他是想利用心阵,将所有人的执念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他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符号,是守阵人掌心天玑碎片上的纹路:“这是引魔符的完整形态,守阵人不是莫离,也不是镇魔观的人,他是三百年前被魔将附身的修士,陈墨当年没能彻底消灭他,只能用心脏阵将他困在这里。”
冷轩的瞳孔微微收缩:“所以他说的守阵人,其实是他自己?”
“对。”林秋点头,指着阵法图上的“万魂窟”,“日记里说,万魂窟才是真正封印魔将的地方,这里的阵法只是幌子,用来筛选能真正掌控天玑剑的人。”
他将纯白色的天玑碎片递给冷轩,碎片在接触到望舒剑残片的瞬间,突然融入其中,望舒剑残片的光芒暴涨,剑身延长了几分,露出更多的纹路。
“看来碎片需要和剑结合才能发挥真正的力量。”林秋看着融合的碎片,胸口的玉佩再次震动,这一次传递来的是清晰的指引,方向正是青峰山的万魂窟。
冷轩握紧融合后的剑,看向林秋,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是冰层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的温度:“走吧。”
林秋点头,刚要迈步,却注意到陈墨的日记最后一页,还有一行小字,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天玑聚,龙目开,守阵人即魔将残魂,破他者,需用……”
后面的字被血迹覆盖了,看不清。
石门彻底打开,外面的通道已经恢复了平静,青绿色的火把全部熄灭,只剩下墙壁上的壁画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陈风的骨架倒在地上,胸腔里的七把剑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空洞的骨架,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守阵人不见了,锁链散落在地上,断成了数截,上面的黑气已经消散,露出普通的铁色。
林秋和冷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守阵人不会凭空消失,他一定是去了万魂窟。
“他说的‘这局棋就能结束了’,是什么意思?”林秋想起守阵人的话,心里隐隐不安。
冷轩的目光落在通道尽头,那里的黑暗比之前更浓,像是通往未知的深渊。他握紧手中的剑,声音坚定:“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手电筒的光束在前方交织,照亮彼此的影子。林秋注意到,冷轩的脖颈处,黑色的纹路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刚愈合的伤口。
走到通道入口时,林秋回头看了一眼镇龙观的方向,残阳已经彻底落下,夜幕笼罩大地,只有道观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突然想起陈墨日记里的一句话:“阵法易破,人心难测。”
万魂窟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人心考验?
林秋低头看了眼胸口的玉佩,玉佩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冷轩手中剑的光芒交相辉映。他握紧玉佩,加快了脚步。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们都必须一起面对。
只是他没看到,在他转身的瞬间,陈风骨架的眼眶里,闪过一丝微弱的绿光,像极了守观人最后看他的眼神,随后便彻底熄灭,归于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