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晒在眼皮上，叶婉儿缓缓睁开眼。她没动，只是指尖轻轻掐了下掌心，确认痛感真实。玄黄气在丹田深处微弱跳动，像一缕未熄的火种，虽不足以支撑全力运转，但已能护住心脉。
陈智靠在另一侧石上，右手搁在膝头，指节焦黑处裂开一道新口，血丝顺着虎口滑到腕部，凝成暗红细线。他没去擦，只用左手缓缓摩挲剑柄，目光始终停在林隙之间。
憋宝人蹲在地上，手掌贴着泥土，指腹感受地脉流向。片刻后，他收回手，袖口轻抖，将铜炉从怀中取出半寸，炉底朝外，不动声色地对准东南方向。
草尖微颤。
不是风。
有节奏的脚步声自林间传来，一步一落，间隔均等，踩在腐叶与碎石交接处，发出极轻的“沙、沙”声。三人都听到了。
憋宝人咳了两声，短促低哑。
陈智的手立刻压上剑柄，叶婉儿双肩微沉，背脊贴紧身后卧石。三人位置悄然变化，呈三角之势，面朝声音来路，彼此之间不过五步距离，进可合围，退可互援。
林缘光影晃动，几道身影缓步而出。
为首者身披青灰道袍，衣摆绣有云纹符线，手持拂尘，步伐沉稳。身后跟着四名道人，皆着同款旧式道服，手中无兵刃，只腰间悬符袋与玉牌。他们行走时足不踏空，每一步都落在实地，脚印浅而清晰，排列如阵法方位。
距三人十步之遥，道人止步。
拂尘轻抬，横于胸前，随即垂下。他双手合十，声如钟磬：“三位破封而出，非俗世凡流，实乃三清座前有缘人。”
声音不高，却穿透林间寂静，字字清晰。
叶婉儿眉心微动。她闭眼一瞬，再睁时眸光微凝，玄黄气悄然运至双目。她盯住那为首道人眉心——皮肤完好，无邪印烙痕，亦无傀儡控魂的灰线游走迹象。呼吸匀长，气血沉稳，确为活人真修。
她稍稍松劲，肩头下沉半分。
陈智仍未松剑。他开口，声音沙哑：“你说‘破封’，可知此封为何而设？”
道人微微一笑：“千年之前，三清遗愿封洞，唯心诚志坚、历劫不堕者可启。今封印自解，足证三位道心通明。”
“若真为有缘，”陈智又问，“为何不早现？非要等到我等拼死破阵，才现身相迎？”
道人不答反问：“天机不可妄动。时机未至，强出反损道基。诸位今日得见天光，已是大幸。”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符牌，托于掌心。
玉色青灰，表面刻有细密纹路，边缘磨损明显，显是经年旧物。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道裂痕，形状弯曲，恰与三人此前所见洞口符文断裂处完全吻合。
憋宝人瞳孔微缩。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铜炉全数取出，以左手三指轻抚炉底。炉身微震，连响三下，频率与玉符散发的气息波动一致。
“此物非伪。”他低声说，语气终于松动。
陈智目光扫过其余四名道人。他们神色平静，无战意，无杀机，站位自然却不散乱，隐隐成北斗之形。其中一人手中拂尘尾端沾有少许赤筋藤碎屑——正是山脚采药人提及的禁植之物，唯有终南深处才有生长。
他缓缓松开剑柄。
叶婉儿上前半步，拱手行礼：“敢问道长，此地既为三清遗地，为何久无人守？反设机关杀阵？”
道人点头，似早料此问。
“非为杀人，实为试心。”他说，“洞中所历，皆为心魔幻境与地脉考验。能过者，方配入观交流道法。否则，纵有神通，亦不得其门而入。”
“交流道法？”叶婉儿追问，“为何是我等？”
“因你们身上，带着‘引子’。”道人目光落在陈智袖口，“那瓷片，本属镇魂钉残件，三百年前便已失传。它能感应断脉，亦能唤醒沉睡之门——而你，持之而不被反噬，已是异数。”
陈智心头一震。
他下意识摸了下袖中瓷片。果然，原本冰凉刺骨的碎片，此刻竟微微发烫，仿佛与外界某种气息产生共鸣。
憋宝人忽然开口：“你们一直在等？等什么？”
“等封印松动。”道人答，“等玄黄气重现人间。方才地脉震动，坤位气流逆转七息，正是开启之兆。我们循迹而来，不多不少，正好赶上。”
他顿了顿，看向叶婉儿：“姑娘体内玄黄气虽衰，却未断根。此气一出，百邪退避，连山魂都不敢近身。你能活着走出来，便是证明。”
叶婉儿沉默片刻，回头看了眼陈智和憋宝人。
两人皆微微点头。
憋宝人收起铜炉，动作缓慢却坚定。他知道，眼前这些人若存恶意，早在他们脱力之时便可出手。而那枚玉符，绝非伪造之物——它与铜炉之间的共振，是只有真正同源法器才能产生的反应。
“多谢道长告知。”叶婉儿再次拱手，“不知贵观何处？若方便，愿随行请教。”
“善。”道人含笑，“终南观距此不远，沿坡下行三里，可见石阶引路。我等在此等候已久，便是为引路之人。”
他说罢，拂尘轻摆，身后四名道人同时退后一步，让出中间通路。
阳光穿过树冠，洒在草地之上。五名道人静立林缘，影子整齐划一，无歪斜错乱。
陈智终于站起身，活动了下右臂。伤口仍在渗血，但他已不再掩饰。他伸手扶了下腰间剑鞘，裂痕依旧，握感却比方才多了几分踏实。
叶婉儿也站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眼衣襟内袋，那片昨夜飘落的树叶还在。她没取出来，只是轻轻按了一下。
憋宝人弯腰，捡起先前扔下的三截枯枝，重新折成更短的小段，分别埋入三人刚才坐过的位置下方土中。
“留个记号。”他说。
道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三位果非常人。”他说，“行事谨慎，内外兼修。终南观久缺访客，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他转身欲行，忽又停下。
“还有一事提醒。”他道，“入观之路看似平缓，实则步步有测。望三位勿因脱困而松懈，更莫因善意而忘防。”
说完，他不再多言，拂尘一甩，率先迈步前行。
四名道人紧随其后，脚步整齐，无声无息。
陈智看了眼叶婉儿，她正望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背影。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出疲惫后的清明。
他迈步跟上。
憋宝人走在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黑暗如墨，再无动静。他将铜炉贴身收回，低声道：“走吧。”
三人踏上小径。
坡道蜿蜒向下，草木渐密。道人一行始终领先十步，不疾不徐，仿佛早已算准他们的步速。
林风掠过耳际，吹动衣角。
叶婉儿忽然察觉，自己手腕上的旧伤正在微微发热。她低头看去，绷带边缘渗出一点血迹，正缓缓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