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睁开眼的那一刻，嘴里还念着“门”，声音轻得像是从地底浮上来的。
我扶着他肩膀，指腹蹭到一层冷汗。他醒了，但眼神还没回来，直勾勾盯着神龛后那道裂开的石缝——光是从那里漏进来的，不是火把，也不是符文亮，是一种泛着青白的、像水波一样晃动的光。
憋宝人已经站起来了，靠在浮雕边上，手里仍攥着那个乌木匣，指节发白。他没看我们，视线顺着那道光爬过去，嘴唇微微张开。
“走。”我说，顺手把刀插回背后。刀柄硌着肩胛骨，卷刃的地方刮衣服。
没人动。
光变强了。石缝被撑开，一块块碎石往下掉，露出后面的路。不是走廊，不是殿宇，而是一间巨大的厅室，满地堆着东西——金器、玉匣、铜铃、嵌宝石的冠冕，还有悬浮在半空的剑、漂浮旋转的印玺、自动开合的卷轴。光就是从这些东西上散出来的，一层层荡漾，像呼吸。
憋宝人往前迈了一步。
我一把拽住他袖子：“你去哪儿？”
他没回头，声音哑了：“这不是宝库……这是归藏阁。”
“归藏又怎样？咱们是来捡破烂的？”
他甩开我的手，又走一步。这次我没拉他。我知道拦不住一个憋宝的看见真东西时的冲动。他们跟盗墓的不一样，不是为了卖钱，是为了“认”——认出一件失落千年的器物是谁做的、什么时候埋的、为什么被人藏起来。这种执念比刀还利。
可现在不是认东西的时候。
“你要是进去，就别指望我回头找你。”我压低声音，“这里的东西不会让你带走，只会把你留下。”
他顿住了。
陈智忽然咳嗽起来，喉咙里咯咯响，像是被什么呛住。我赶紧扶他，发现他瞳孔缩了一下，随即又放大，眼白泛起一层薄红。
不好。
宝光开始动了。那些漂浮的器物轻轻震颤，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像是有人在耳边吹气。一缕金粉从最近的玉匣里飘出来，绕着陈智的手腕转了一圈。
我抬手扇过去，金粉散了，但那股嗡鸣还在。
地面震动变了节奏。之前是七息一次，现在快了，五息，四息，越来越急。这地方确实在“活”，而且它醒了。
“闭眼！”我对陈智吼，“别看那些光！”
他咬牙想合上眼皮，可眼皮自己又掀开了。那双眼睛映着满室珍宝，像被钉住了一样。
憋宝人终于回头，脸色发青：“它们在说话。”
“谁？”
“所有东西。”他喉结滚动，“每一件都在喊‘拿我’‘带我走’‘我是唯一的’……这不是诱惑，是蛊。”
我冷笑：“那你还不捂耳朵？”
“没用。”他摇头，“憋宝人天生听得见器物的哭声。越老的，越冤的，叫得越狠。”
我懂了。他不是贪，是被勾了魂。
但现在顾不上他。陈智已经开始往前挪，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我死死拽住他胳膊，却被他反手一挣，差点摔出去。
“门……就在里面……”他喃喃道。
我心头一紧。刚才他说“我看见门了”，我以为是指出路，现在看，他是被这宝库里的什么东西骗了。
不能再拖。
我抽出刀，往地上狠狠一划。蛇纹残迹闪了一下，微弱的震感顺着刀身传上来。地脉还在，但已经被宝光搅乱了节奏。我闭眼，靠触觉感知那一丝残留的波动——东南方向，有一处空缺，像是阵眼被抽走了。
“那边！”我指向角落，“墙根底下，贴着走！别抬头，别碰任何东西！”
说完我拽起陈智就走。他挣扎了一下，力气出奇的大，但我咬牙撑住了。走过憋宝人身侧时，他没动，目光仍黏在那堆宝物上。
“你要留下来？”我问。
他缓缓摇头，却迟迟不动脚。
我猛地抽出腰间布条，一把塞进他嘴里：“省点力气清醒自己！”
他瞪我一眼，终于迈步。
我们贴着墙走。宝光在头顶翻涌，器物开始移动，慢慢围成一圈，像是要封路。一把青铜匕首无声无息地滑到我脚前，刀尖朝上，像是在等我踩下去。
我没理它。
憋宝人走在最后，脚步迟缓。我听见他喘气声重了，像是扛着什么东西。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住，弯腰捡起一粒细小的砂，黄澄澄的，在掌心滚了一下，就塞进了袖口。
我没拦他。一粒砂而已，不值得现在翻脸。
可我知道，他藏了东西。
越靠近角落，宝光越弱。那些器物追了一段，停在三丈外，不再靠近，只是悬在那儿，嗡鸣不止。像一群饿狼，看着猎物逃进笼子。
终于到了墙根。那里有道矮门，几乎被灰尘盖住，门上刻着星图，七颗主星的位置全偏了，像是被人故意扭过。
我伸手推门，纹丝不动。
“让我来。”憋宝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他吐出嘴里的布条，从怀里摸出一根铜签，插进门缝。轻轻一撬，咔的一声，门开了条缝。
里面黑得看不见底。
“你刚才捡了什么？”我盯着他袖子。
他避开眼神：“没什么，旧砂，测灵用的。”
“下次再藏东西，我不管你死活。”
他没反驳，只点了点头。
陈智靠在墙上，喘得厉害，但眼神清了些。他望着那扇门，低声说：“就是这儿……门后面……有答案。”
我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叶婉儿。”他抬头，“你还记得你说过，不管多黑，只要往前走就行？”
我咧了下嘴：“记性不错。”
憋宝人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宝物……太整齐了？”
我皱眉：“什么意思？”
“真正的古宝，历经千年，要么损毁，要么沉寂。可这里的，全都亮着，全在动，像是刚被人摆出来展览。”他顿了顿，“像……供品。”
我心里一沉。
供品给谁？
没时间想了。门缝正在缓缓合拢，像是有股力量在往里吸。我一脚踹开门，拉着两人跨进去。
外面的宝光戛然而止。
门在身后关上，没有声音，就像它从未存在过。
我们站在一条长廊里。两侧石壁刻满符文，排列方式古怪，不像是文字，倒像是某种计数——一笔，两笔，三笔……一直画到九百九十九，然后重新开始。
地面干净得异常，没有灰，没有脚印，只有正中央一道浅沟，像是常有人拖着重物来回走动。
憋宝人忽然蹲下，手指抹过石缝，闻了闻：“铁锈味。”
我踢了他一脚：“别装神弄鬼。”
他没笑，只把手指在裤子上擦了擦：“这地方，清点过很多次。”
陈智忽然伸手，指向尽头。
那里立着一座宫室大门，高得看不到顶，门板上流转着暗红色的符文，像血在流动。
“门……”他喃喃。
我往前走了一步。
憋宝人突然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等等。”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能一路走到这儿？所有的陷阱，所有的守卫，全都刚好避开最致命的部分？”
我没回头：“因为咱们命硬。”
“不是。”他声音低下去，“是因为有人，一直在放我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