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出一步，脚底刚触到下一块砖，立刻蹲下身。陈智的呼吸比刚才更弱了，胸口几乎不动，小棺表面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金光只剩一丝游丝，在边缘微微跳动，像是随时会断。
我把耳朵贴在他嘴边，一缕极轻的气流拂过皮肤，还活着。但撑不了多久。
撕下内衫的布条，我把他肩上的伤口重新缠紧。血已经止不住，渗出来浸湿了布料，热的，但不多。我把小棺按回他心口，低声说：“别死，现在不是躺下的时候。”
话是这么说，手却抖了一下。不是怕，是累。肌肉从指尖到后腰都在发酸，像被铁线穿了骨头，一寸寸绷着走过来的。
抬头看前方通道，窄得只能侧身通过，墙上插着短矛，密得像刺猬背，矛尖涂着黑膏，反着油光。这种毒见血封喉，碰一下就得抽筋断气。
我正准备背他起身，耳边忽然响起三个音节。
“左……三……步。”
声音不高，也不低，像是贴着耳膜说的，又像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我没动，屏住呼吸听四周。死寂。砖缝里的符文没亮，头顶铁链没响，连空气都不流动。
可那三个字，清清楚楚。
我低头看脚前地面——左脚边三块砖，排列如常，没有标记，没有异样。
试探着，我抬起左脚，一步，两步，三步。
停。
就在第三步落定的瞬间，陈智喉咙里“呃”了一声，极轻，像梦呓。小棺裂纹处，那丝微光竟颤了一下，往外扩了半寸，随即又缩回去。
我瞳孔一缩。
不是幻觉。
这声音动得了天命之物。
我退回原位，靠墙坐下，闭眼，压住心跳。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不是紧张，是控制。我知道自己现在多危险——体力透支、精神紧绷，最容易出现幻听。可刚才那一声，连陈智都反应了。
十息后，声音又来了。
这次更清晰。
“非死路。”
我猛地睁眼，目光扫向左侧墙壁。那里看起来和别的地方没区别，砖石陈旧，布满划痕。可就在视线扫过的刹那，我注意到砖缝之间，有一道极细的金线，隐在阴影里，若不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
它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裂痕——是嵌进去的，像某种金属丝，连成一个残缺的符号。
我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丝温热。
不是错觉。
这墙后有东西。
把陈智横抱起来，我贴着左墙走。每五步停一次，听声。声音不再说话，转成一段低沉的韵律，像古祭歌的残调，断断续续，却带着某种节奏。
走第七块砖时，墙面突然内凹，露出一个半掩的石龛。
龛中空无一物，但地面刻着一个残符。
我一眼认出来——和阴长生魂魄散发的气息同源。那种阴冷中带着威压的感觉，像被千年古墓的门缝吹出一口气，直扑面门。
我蹲下，指尖轻轻触上残符。
耳中那段韵律骤然清晰，化作一句低语：
“心向幽明，路自开。”
话音落，石龛深处，空气像水波般荡了一下。
一座巨大祭坛的轮廓，缓缓浮现。
它不在眼前，也不在远处——像是投影在空间的夹层里，半透明，边缘模糊，却能看清阶梯、柱列、中央高台上的青铜鼎。鼎中有一团幽光，忽明忽暗，像在呼吸。
我盯着那光，忽然觉得胸口一闷。
红石碎片在体内发烫，不是灼痛，是共鸣。
它认得那光。
可我没动。
不是不信，是不能信。
一路走到现在，每一步都是拿命试出来的。机关、幻境、陷阱，哪个不是披着“出路”的皮杀人？现在突然来个声音指路，还带画面展示，像极了那种把你引到绝坑的饵。
我收回手，残符暗了下去。祭坛轮廓开始消散。
可就在我准备转身时，那声音又来了。
这次不是耳语。
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的三个字：
“信我。”
我冷笑。
“你算哪根葱？”
话出口的瞬间，石龛猛地一震，那团幽光骤然亮起，照出祭坛中央的地面——那里刻着一行字，和我七岁那年在族地禁碑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杀尽恶鬼者，终成恶鬼。”
我盯着那行字，没动。
七岁那年我看到它，吓得哭了整夜。
现在？
我笑了。
“早就是了。”
我转身，把陈智背好，刀插回腰侧。
然后抬脚，朝着石龛深处，那团幽光的方向，迈出第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走到第七步时，地面开始震动。
不是机关启动的那种震，是更深的、来自地底的脉动，一下，一下，像心跳。
石龛内的金线全部亮起，连成完整的符阵。
祭坛轮廓再次浮现，比刚才更清晰。
我继续走。
第八步。
第九步。
第十步。
前方空气撕裂，一道石门缓缓升起，露出后面的阶梯。
台阶漆黑，往下延伸，看不见底。
门框上刻着两个字：
幽明。
我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来路。
那条布满铁矛的通道，已经消失在雾中，像被吞掉了一段记忆。
我低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又裂开了，血顺着指缝滴下。
一滴。
两滴。
落在“幽明”二字上，血光一闪，石门完全开启。
我背着陈智，抬脚跨过门槛。
阶梯陡峭，向下延伸。
走第三级时，背后传来“轰”的一声，石门关闭。
黑暗彻底合拢。
我摸了摸刀柄，继续往下。
第七级台阶，脚底突然踩空半寸。
我立刻停住，单膝跪地稳住身形。
下方传来极轻的摩擦声，像是石头在缓缓移动。
我屏息，伸手摸向地面——砖面光滑，但边缘有一道细缝，正慢慢合拢。
陷阱。
刚才那半寸落差，是机关启动的前兆。
我收回手，靠墙坐下，把陈智放稳。
然后从腰间解下刀鞘，轻轻往前一抛。
刀鞘落地，滚了两圈，停在第十级台阶上。
三息后，那道细缝猛地张开，一根黑矛从下方弹出，快如闪电，刺穿刀鞘，又缩回去。
我盯着那根矛，矛尖滴着油，黑的，腥的。
不是血。
是某种防腐的药膏。
这台阶，早就准备好要杀我了。
我冷笑，把刀插回鞘，重新背起陈智。
然后抬起脚，踩上第十级台阶。
稳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