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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西暖阁的地龙烧得暖融,驱散了深冬最后一丝寒意。雍正帝胤禛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明黄常服衬得他眉目愈发冷峻。案头奏折堆叠如山,他却并未像初登基时那般事事躬亲,朱笔悬停片刻,在几份奏折上落下简洁却力透纸背的批红:“交怡亲王议处”、“转理密亲王核办”、“照所请,着恂亲王督办”。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吏治、盐务、农桑、军饷、河工,桩桩件件都关乎国本。胤禛深知,纵有三头六臂,也难独力支撑这万里江山。他选择了一条更有效,却也让他某些兄弟苦不堪言的路——分权。

“皇上,”苏培盛轻步上前,“怡亲王、恂亲王、直亲王、勤亲王求见。”

“宣。”胤禛头也未抬,目光落在下一份关于漕粮转运的急报上。

门帘挑起,胤祥(怡亲王)、胤禵(恂亲王)、胤禔(直亲王)、胤禟(勤亲王)鱼贯而入。几人皆是朝服齐整,神色各异。

“都坐。”胤禛放下朱笔,目光扫过众人,开门见山,“年节已过,新政推行刻不容缓。户部钱粮、军需调度,事关国脉,十三弟,”他看向胤祥,“交给你了。西北大营的春饷、直隶赈灾的后续粮款,务必精算速拨,不得有误。”

胤祥面容刚毅,闻言立刻起身,抱拳应道:“臣弟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四哥所托!”他深知此担沉重,眼中却无半分推诿,只有跃跃欲试的担当。

“嗯。”胤禛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胤禵,“十四弟,兵部日常操演、武备整饬、京畿防务,你与大哥一同担起来。八旗绿营的积弊,该清的要清,该练的要练。”他看向一旁沉默的胤禔,“大哥久经军旅,经验老到,十四弟年轻锐气,你二人互补,朕放心。”

胤禔脸上掠过一丝复杂,很快收敛,与胤禵一同躬身:“臣(臣弟)遵旨。”

胤禵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皇上放心!臣弟定与大哥同心协力,整肃军纪,固我疆防!”

最后,胤禛的目光落在胤禟身上。胤禟摇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湘妃竹折扇,桃花眼微弯,一副等着听吩咐的闲适模样。

“老九,”胤禛的声音平稳无波,“礼部典仪、宗室事务,还有内务府那一大摊子,琐碎却不容轻忽。你心思活络,处事圆融,交给你朕省心。开春祭典、藩属来朝,务必办得体面周全。内务府采买、宫苑修缮,账目要清,用度要俭。”

胤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礼部还好说,内务府那地方,油水多是非更多,是个烫手山芋。他收起折扇,难得正经地躬身:“臣弟领旨。定当尽力而为,不叫皇上操心。”语气里多少带点认命的无奈。

胤禛将几人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不再多言,只道:“各自去忙吧,遇有难决之事,随时递牌子进来。”

“臣等告退。”四人行礼退出。胤祥步履沉稳,胤禵精神抖擞,胤禔心事重重,胤禟则摇着重新打开的折扇,嘴里似乎无声地嘀咕着什么。

暖阁内刚安静片刻,门帘又被小心地掀开。和硕理密亲王胤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厚厚一摞文书,几乎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他穿着簇新的靛青亲王补服,可那脚步却沉重得像灌了铅,脸上更是愁云惨雾,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公文,而是千斤巨石。

“臣胤礽,叩见皇上。”他艰难地将文书放在御案旁一张特意增设的矮几上,那矮几上的文件堆得比胤禛案头的还高。他撩袍行礼,动作透着深深的疲惫。

“二哥不必多礼,坐。”胤禛指了指矮几旁那张圈椅,目光扫过那堆新送来的文件,“何事?”

胤礽重重地坐下,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卸下了点重量,可眉头依旧拧成了疙瘩:“回皇上,这是军机处刚议定的江南盐务新章推行细则、直隶河工预算复核,还有,还有礼部报上来的开春先农坛亲耕仪注草案,户部关于推广新稻种的州县名录,臣都初步核看过了,有些关碍处,需请皇上圣裁。”他一口气报出一串,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胤禛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关于盐务的细则,快速浏览着。胤礽紧张地看着他,生怕又被打回来重议。这几日,他算是彻底领教了什么叫总理事务王大臣。军机处初立,他就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大管家,六部呈上来的要紧事务,无论巨细,都要先过他这道关。他每天睁开眼就是文书,闭上眼梦里还是文书,案头那堆东西就没见少过!这日子,比他当初在毓庆宫“卒”着批那永远批不完的请安折子,还要苦上百倍!至少那时候还能装病躲懒,现在?老四那双眼睛比皇阿玛还利,躲都没处躲!

胤禛看罢,提笔在几处关键处略作修改,合上文书,递还给胤礽:“盐务推行,重在实效。此细则可行,着军机处用印,即刻发往江南各督抚衙门,责成按时限、按章程落实。朕只看结果。”

“臣遵旨。”胤礽接过,心头一松,总算这份过关了。

胤禛又拿起那份厚厚的河工预算复核,翻了几页,目光锐利如刀:“直隶永定河这段堤防加固的预算,工部核了三次,数目仍有出入。二哥,此事关乎京畿安危,不能有丝毫马虎。你再亲自带人复核一遍,三日内,给我一个确数。工部若再推诿塞责,该换人就换人。”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胤礽一听“亲自复核”、“三日内”,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强忍着揉太阳穴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遵,旨。”声音里的悲愤几乎要溢出来。我的老天爷!这工部的烂账是那么好清的?三天?要命啊!

胤禛仿佛没看见他瞬间垮下去的脸,目光又落到那份仪注草案上:“亲耕礼的仪注,让老九再斟酌下细节,务求庄重简朴,莫要靡费。至于推广新稻种的名录,”他拿起最后一份,“户部拟得还算周全。二哥,此事关乎春耕,至关重要。你以军机处的名义,给这些州县的知府、知县下一道严令,务必亲自督劝,落实到田亩、落实到农户。若发现虚报、敷衍、借机盘剥者,严惩不贷!此事,也由你全权督办。”

“全权督办?”胤礽这下真坐不住了,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您饶了我吧”的哀求,“皇上!这推广农桑,需深入乡野,臣,臣恐分身乏术啊!户部、工部、礼部的事都压在……”他试图挣扎一下。

胤禛终于抬眼,深潭般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诉苦:“二哥。”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朕初登大宝,新政甫行,千头万绪。军机处乃朕之臂膀,统筹协调,非二哥莫属。此事关乎黎民温饱,社稷根基,甚为紧要。有劳二哥多费心。”

一句“甚为紧要”,一句“非二哥莫属”,如同两座大山,把胤礽所有推脱的话都压回了肚子里。他张了张嘴,看着胤禛那张写满信任(在他眼里分明是“压榨”)的脸,再看看案头那堆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一股巨大的、无处诉说的悲凉涌上心头。他认命地垂下头,肩膀彻底垮塌下去,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浓重的认命和生无可恋:“臣遵旨。”

内心早已是狂风暴雨,哀嚎震天:我的命好苦啊!真真是苦命!刚跳出东宫的火坑,转头就掉进了军机处的油锅!老四!你这哪是让我当亲王?你这是把我当牛马使唤啊!全天下的麻烦事都堆我这儿了!我这是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银子没还?苍天啊!

胤禛看着他这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嗯!筱悠今早新沏的茶,水温正好,清冽回甘。

恰在此时,皇后筱悠带着宫女,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盘上放着两盏热气袅袅的参茶。她一身家常的藕荷色素绒旗装,发髻间只簪一支素银簪,眉宇间带着温婉沉静的笑意,仿佛将殿内沉凝的政务气息都冲淡了几分。

“皇上,二哥,批阅奏章辛苦了,用盏参茶提提神吧。”她声音清越柔和,亲自将一盏茶轻轻放在胤禛手边,又将另一盏端给胤礽。

“有劳皇后娘娘。”胤礽连忙起身接过,触手温热的瓷盏让他冻得发僵的手指舒服了些。他看着眼前这对帝后,一个端坐如山冷静分派着能把人累死的活计,一个温言软语送来关怀,这对比,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压榨到极限的可怜长工!他捧着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觉得嘴里发苦,比那浓茶还苦。

“二哥脸色不大好,可是累着了?”筱悠关切地问了一句。

胤礽心里苦水直冒,真想大倒苦水,可对上胤禛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所有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道:“谢皇后娘娘关心,臣还好,还好。”天知道这还好两个字说得有多违心!

胤禛放下茶盏,对筱悠温声道:“朕与二哥还有几件紧要事议,你先回吧。”

筱悠了然地点点头,温婉一笑:“那臣妾告退,皇上和二哥也莫要太过劳神。”她目光在胤禛略显清减的脸上停留一瞬,带着无声的关切,又对胤礽微微颔首,才带着宫女悄然退了出去。

暖阁内又只剩下兄弟二人。胤禛的目光重新落回胤礽身上,仿佛刚才那点温情只是幻觉。他拿起一份新的奏报,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平稳:“二哥,关于四川土司……”

胤礽只觉得眼前一黑,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这新的话题冻得粉碎。他认命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挺直那快要被文件压垮的腰板,准备迎接下一轮甚为紧要的任务。紫禁城最忙碌、最憋屈、最无处诉苦的打工亲王,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他捧着那盏温热的参茶,如同捧着唯一的慰藉,内心只剩下无声的咆哮:苦!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