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在路灯下织成银网,沈杰握着姜雅琴的手揣在自己衣兜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呢子大衣渗进去。
她的手指还是凉,像块裹了糖衣的冰,他便又往衣兜里拢了拢,指尖不小心蹭到她腕骨上的淡疤——去年替他挡花盆时留下的,现在摸起来只剩一片平滑的薄茧。
“到食堂后先喝羊肉汤。”他低头看她,发顶的碎雪已经化了,沾着发梢贴在额角,“你上次说胃寒,热汤最养人。”
“不嘛。”姜雅琴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睫毛上还凝着细雪,“我们去后操场吧?听说老槐树底下积了薄雪,像撒了层糖霜。”她仰起脸,鼻尖冻得泛红,“就玩十分钟,好不好?”
沈杰看着她眼里的雀跃,想起前世此时自己正窝在网吧打游戏,连她生日都记错。
重生后才懂,有些甜得发腻的要求,原是要趁年轻多应的。
他屈指刮了下她鼻尖:“十分钟,超时罚你给我补高数。”
后操场的老槐树果然落了层薄雪,枝桠在地上投下蛛网似的影子。
姜雅琴松开他的手,踩着雪往前跑,棉靴碾过雪地发出“咯吱”声,像踩碎了一把白砂糖。
她跑了两步忽然顿住,转身朝他伸手:“沈杰,你看——”
话音未落,脚下的冰面突然打滑。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去,羽绒服下摆扫过雪堆,溅起一片细碎的雪沫。
“小心!”沈杰大步冲过去,在她后脑勺要磕到石凳的瞬间托住她后颈。
她的发顶蹭着他下巴,带着股淡淡的橙花香味——是他上周送的香波。
“疼疼疼。”姜雅琴皱着眉揪住他的围巾,眼尾却弯成月牙,“屁股摔成两瓣了。”
沈杰蹲下来,替她拍掉后背的雪。
羽绒服上的雪粒沾在手套上,凉丝丝的。
他指尖碰到她后腰的位置,隔着两层衣服都能摸到被冰面硌红的印子,语气便软下来:“让你别乱跑,这下知道疼了?”
“要你揉。”她揪着他围巾往怀里带,鼻尖几乎蹭到他下巴,“不然不走了。”
沈杰被她拽得踉跄,半跪在雪地里,伸手替她揉后腰。
远处传来下课铃,模糊的人声像浸在棉絮里。
他忽然想起前世此时,自己正为伍芷清的生日宴攒钱,连姜雅琴发烧到39度都没察觉。
此刻掌心的温度透过羽绒服传来,他喉结动了动:“等放假,我带你去泡温泉。我妈说老家的温泉池砌了新瓷砖,水热得能煮鸡蛋。”
“好呀。”她歪头看他,睫毛上的雪化了,在眼下洇出两团水痕,“不过……你妈要是问起我,你准备怎么说?”
沈杰的手顿了顿。
上周通电话时,魏芷荣刚念叨完“隔壁王婶的儿子都带对象回家了”,此刻他望着姜雅琴冻得发红的耳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就说……带了个宝贝回家。”
姜雅琴的脸腾地红了,连耳尖都染上粉。
她推着他站起来:“走啦走啦,再晚食堂要关门了。”
两人踩着雪往宿舍区走,路过男生宿舍楼下时,三楼窗户“吱呀”一声推开,张宇轩探出头喊:“沈杰!你室友集体叛变了!”
沈杰抬头,见徐启豪扒在张宇轩旁边,举着手机晃:“我对象今天坐高铁,我得去车站接她!”
“我也是!”张宇轩挥了挥手里的车票,“对象她妈让我去家里吃饭,说要见未来女婿!”
两人的声音撞在雪地上,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
沈杰刚要应,赵俊帅的脑袋从里侧探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们俩先别急着得瑟。”他冲沈杰招招手,“杰子,上来一趟。”
姜雅琴戳了戳沈杰的腰:“我回宿舍收拾东西,半小时后在南门等你。”她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雪落在她发间,“不许超时。”
沈杰摸着脸上的温度,望着她小跑着消失在楼角,这才转身往宿舍走。
307宿舍里弥漫着泡面味。
赵俊帅瘫在椅子上,手里转着半瓶二锅头,桌面摊着婚纱照——他和陈心瑶穿着白纱黑西装,背景是人工搭建的樱花树。
“下个月就办酒了。”赵俊帅仰头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时泛着红,“可我昨晚梦见她抱着个皱巴巴的婴儿,哭着说奶粉钱又涨了。”他抓起婚纱照摔在桌上,相纸边角卷了起来,“我现在一想到要当爹,腿肚子就转筋。她倒好,昨天还说想生两个,一个随我姓,一个随她姓。”
沈杰扯过椅子坐下,扫见他电脑屏幕亮着,页面停在“婚前恐惧症症状”的搜索结果。
他抽走赵俊帅手里的酒瓶:“你当初追陈心瑶时,说要给她买三克拉钻戒,现在怕的是责任,还是怕她?”
“我当然爱她!”赵俊帅拍着桌子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可爱归爱,我连自己都养不明白!上个月交房租还是她垫的,拿什么养孩子?”他突然泄了气,坐回椅子里,“杰子,你说我是不是该……”
“分手?”沈杰替他说完,见赵俊帅猛地抬头,又补了句,“如果现在就怕成这样,结了婚更过不下去。”
“你懂什么!”赵俊帅抓起枕头砸过来,“你和姜雅琴还没谈到这一步,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枕头砸在沈杰肩上,带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想起姜雅琴腕骨上的疤,想起她在雪地里仰着头冲他笑的模样,声音便软下来:“我懂的。”他指了指婚纱照里陈心瑶的眼睛,“她看你的时候,眼里有星星。你要是真怕,就和她摊开了说,别等孩子生下来才后悔。”
赵俊帅盯着婚纱照看了很久,忽然抓起外套往外走:“我去买包烟。”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耳尖红得像要滴血,“谢了。”
门“砰”地关上,沈杰望着满地狼藉的瓜子壳和泡面碗,掏出手机看时间——二十分钟了,姜雅琴该等急了。
他收拾好桌面,刚要出门,手机震了震,是魏芷荣的视频通话。
屏幕里,母亲系着蓝布围裙,身后的灶台飘着白汽:“小杰,听说你们今天放假?”她突然探身,镜头里出现半张切了一半的鱼,“雅琴那闺女什么时候来家?我买了活鱼,让你爸杀的,他非说要给未来儿媳妇露一手。”
沈杰耳尖发烫,往走廊里走了两步:“妈,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能把你围巾系成蝴蝶结?”魏芷荣嗤笑一声,镜头里闪过一张照片——是姜雅琴去年冬天帮他系围巾时,陈景明偷拍的,她踮着脚,他弯着腰,围巾穗子在风里飘。
“我和你爸商量好了,明天让你爸去车站接人,雅琴坐哪班车?”
沈杰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细雪还在飘。
他想起姜雅琴刚才在雪地里仰起的脸,想起她腕骨上的疤,喉结动了动:“我问问她。”
挂了电话,他小跑着往南门去。
远远就看见姜雅琴站在公交站旁,抱着个粉色毛绒包,发顶落了层薄雪,像朵开在雪里的棉花。
“等很久了?”他喘着气,伸手替她拍掉发上的雪。
“没有。”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亮着倒计时,“还有三分钟。”
公交站的电子屏显示“105路还有2站”。
沈杰望着她被冻红的鼻尖,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我妈让我带你回家。”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雪地里突然亮起的灯:“真的?”
“真的。”他拇指蹭过她冻得发木的嘴唇,“她说要给未来儿媳妇做鱼。”
“那……”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像片雪花落上去,“我要坐副驾驶,要吃糖醋的,还要……”
公交车“吱呀”一声停在面前,车门打开时带起一阵风,卷着细雪扑进来。
姜雅琴抓着他的手往车上走,走到一半突然转身,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这次带着温度,像块化了一半的奶糖。
“到了给我发消息。”他望着她在车窗边坐下,冲他挥手,雪花糊在玻璃上,模糊了她的脸。
公交车开走后,沈杰摸了摸发烫的嘴唇,往宿舍走。
路过公告栏时,他看见公司聚餐的通知贴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还贴着张便签——“沈总,白雅鸽说有事找您,留了电话。”
细雪落在便签上,慢慢洇开了字迹。
他摸出手机,盯着白雅鸽的号码看了很久,最终收进兜里。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但此刻他只记得姜雅琴在雪地里的吻,带着橙花和糖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