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门口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沈杰捏着那份签了字的谅解书,指节微微发紧。
“沈总,陆文轩那小子在里面还骂您呢。”周文翰压低声音,西装领口被风掀起一角,“说什么‘不过是个靠女人上位的穷酸’。”
沈杰望着玻璃门内那个戴着手铐还梗着脖子的年轻人,喉间泛起涩意。
三天前周婉柔哭着堵在公司楼下,说陆文轩是她高中同桌,家里有生病的奶奶,求他网开一面时,他没料到这个总把“网络言论自由”挂在嘴边的大学生,会在审讯室里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姜雅琴头上——说她“用五千块买沈杰卖身契”,说拼多多的用户数据都是靠她“色相换的”。
“周小姐?”
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唤声。
周婉柔正攥着书包带站在台阶下,马尾辫被风吹得乱蓬蓬的,眼尾还留着哭过的红痕:“我……我看到他在庭审时说的那些话了。”她忽然弯腰鞠躬,发顶的草莓发卡在阳光下闪了闪,“对不起,我不该信他说的‘只是开个玩笑’。”
沈杰把谅解书递给周文翰,指尖在文件边缘蹭了蹭:“以后遇着这种事,先看证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姜雅琴发来的消息:“图书馆占了老位置,你上次说要看的《移动互联网趋势报告》借到了。”
他低头回了个“马上到”,抬头时正见周婉柔追着法警跑远的背影,羽绒服下摆沾着片梧桐叶,像朵开败的花。
图书馆三层靠窗的位置飘着熟悉的茉莉香。
姜雅琴正抱着保温杯翻书,发顶那撮总翘着的碎发被压得服服帖帖——应该是出门前特意用了发胶。
沈杰在她对面坐下时,她推过来个牛皮纸包,上面还沾着淡淡油墨香:“我妈寄的桂花糖,说你上次说食堂的甜汤不够浓。”
“阿姨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沈杰捏了颗糖,糖纸窸窣响。
“上次视频时你坐我旁边,喝豆浆连加三勺糖。”姜雅琴低头翻书,耳尖却悄悄红了,“她还问……问我们过年要不要回家吃饭。”
沈杰手里的糖“啪”地掉在笔记本上。
邻桌的考研生抬头瞪了他一眼,他赶紧弯腰去捡,额头撞在桌沿上。
“笨蛋。”姜雅琴憋着笑,伸手揉他发顶,“我妈说你救过我爸,是家里的恩人。”她指尖顿了顿,“不过我跟她说……你现在是更重要的人。”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
沈杰望着她泛着暖光的侧脸,忽然想起2009年那个夏天——她抱着一摞笔记冲进网吧,马尾辫上沾着雨珠,把五千块现金拍在他满是咖啡渍的键盘旁:“利息按银行活期算,你可别想着赖账。”
“在发什么呆?”姜雅琴戳了戳他手背,“看报告还是看我?”
“看报告。”沈杰清了清嗓子,翻开那本厚得像砖的书,却在看到目录时愣住,“这不是《移动互联网趋势报告》,是《微积分习题集》?”
“哦,”姜雅琴歪头,眼睛弯成月牙,“你上次说‘等公司上了正轨要补补高数’,我记错了。”她从帆布包里又掏出本蓝色封皮的书,“这个才是趋势报告,习题集……晚上补课用。”
沈杰喉结动了动,瞥见她耳尖更红了,忽然伸手抽走她手里的保温杯:“补课可以,但先把这杯红枣茶喝了。”他晃了晃杯子,“周正邦说你这星期每天加班到十点,血糖监测仪都报警了。”
姜雅琴刚要反驳,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
她扫了眼来电显示,朝沈杰比了个“是陈景明”的口型,接起电话:“什么?董事会提前到明天?”她顿了顿,“好,我现在回公司整理数据。”
挂了电话,她把习题集塞进沈杰怀里:“晚上八点,老地方。”转身时发顶那撮碎发又翘了起来,在阳光里一跳一跳。
次日清晨的会议室飘着新磨的咖啡香。
沈杰站在投影屏前,激光笔点着“春节前工作安排”的ppt:“周正邦负责市场部聚餐通知,地点定在湘菜馆——上次调研说湖南籍员工占比最高。苏晓晴带行政部核对奖金名单,发现金要新钱,去银行换的时候记得带印鉴。”
“沈总,”苏晓晴推了推眼镜,“财务部说现在发工资都走网银,现金……会不会太麻烦?”
“麻烦也得换。”沈杰想起去年春节前,陈虎跃二叔在工地领工资时,攥着皱巴巴的钞票说“新钱摸着喜庆”,“有些老员工就图个手摸新钱的踏实感。”
周正邦在笔记本上唰唰记着,忽然抬头笑:“老板现在越来越像后勤主管了。”
“那是你们成长得快。”沈杰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二十来张年轻的脸——三个月前他们还挤在十平米的小办公室里抢插座,现在每个人桌上都摆着公司发的机械键盘,“我刚创业时,连打印机卡纸都得自己拆。”
众人哄笑起来。
苏晓晴收拾着文件,忽然轻声说:“其实……您越放权,我们越慌。”她翻出手机里的备忘录,“上周您去谈投资,我独立处理了三起用户投诉,陈经理说我处理得比您还利落。”
沈杰望着她发亮的眼睛,想起2009年那个在网吧写代码的自己——那时他以为成功是赚到第一桶金,现在才明白,成功是看着曾经跟着他吃泡面的年轻人,能独当一面地站在他身旁。
下班时,窗外飘起细雪。
姜雅琴抱着个纸箱从电梯里出来,鼻尖冻得通红:“我妈寄的第二箱包裹,说上次的桂花糖不够。”她晃了晃纸箱,里面传来糖纸碰撞的脆响,“你猜这次是什么?”
沈杰接过纸箱,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背,皱了皱眉:“怎么没戴手套?”
“落在工位了。”姜雅琴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天,“要下雪了呢。”
细雪落在她睫毛上,很快化了,留下颗颗小水珠。
沈杰忽然想起她腕骨上的淡疤,去年为了替他挡砸过来的花盆留下的。
他伸手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衣兜,掌心贴着她冰凉的手指:“晚上补课,先去喝碗热汤。”
“好。”她笑了,发顶那撮碎发沾了雪,像开了朵小白花,“不过……要是我摔了,你得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