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城后巷,月色昏黄。
狗肉摊的炭火舔舐着铁架上的焦黑狗腿,滋滋作响的油星跳上旁边摊开的竹简。
“老韩啊,真不是邦哥我不仗义!”
刘邦蹲在矮凳上,用油腻腻的竹签翻弄着烤架,眼神却闪躲着,不敢看眼前的年轻人,
“喏,项总监派范增老头子送来的意思。他们西楚资本说了,你那套算法——‘十面埋伏’啥的,能抵五千斤粟米军饷!这买卖……值啊!”
韩信一把抄起那卷还带着油脂温度的竹简,手指抚过墨迹尚湿的条款:
对赌协议补充条款七(西楚资本修订)
若汉营逾期未还粟米军饷三批次(累计五千斤),抵押物自动生效:
韩信核心算法(全功能包,含“暗度陈仓”隐匿矩阵、“背水一战”动态加速器),含全部源代码及衍生权限。
“邦哥!”
韩信的指尖几乎要戳穿竹简,声音带着冷风,
“这‘十面埋伏’,是我娘三更天、五更鼓,梭引经纬,血丝熬尽,花三年织出来的根本!里面八百套兵阵演算,一百六十四种奇变逻辑,那是心血,不是粟米!”
话音刚落,一堆油光发亮的算筹“哗啦”从摊后的阴影里伸出来。
相国萧何的脸在肉汤蒸腾的热气中浮现,慢悠悠道:
“韩信稍安勿躁。鄙人细算七轮,结论:算法作抵,比抵押樊哙的‘玄铁杀猪刀’与夏侯婴的‘赤兔’牌四轮战车残骸……估值净高三倍有奇。此乃当下最优解。”
他手指沾油,精准拨弄算珠,
“邦哥,签字吧,账期催得紧啊!”
韩信捏着那份卖身契般的条款冲回老宅阁楼时,年迈的母亲正踩着那架古旧的织机。
“嘎吱……嘎吱”
的机杼声伴着低柔的楚地小调,月光从窗棂泄入,照亮梭子牵引的彩线,在绢布上渐渐显出山川起伏、城池分布的朦胧脉络。
“娘!”
韩信扑到机前,抓住母亲布满老茧枯瘦如柴的手,
“项家……项家他们要没收这台织机!连根线头都不留!”
韩母停下机杼,浑浊老眼望向儿子,竟绽出一丝奇异的笑意,干枯的手指从头上拔下一根织布用的赤金线:
“慌甚?儿啊,忘了你爹是做什么的?当年专给项家先祖打造机关军备库的匠人!”
她声音压低,宛如夜风絮语,枯瘦的指尖熟稔地摸到机杼内侧一块不起眼的凸起,“咔哒”一声轻响,暗格弹出——里面躺着一小卷早已焦黄变脆的帛书。
韩信惊愕展开,只见歪斜字迹写着:
项梁立据:季父项燕,特赊南阳烧陶大号夜壶三只(带盖),器成即取。
若后辈子孙欺世欠款,容此三壶承项氏后世子孙泪!
立据人:项梁(按指印)
帛书展开瞬间,窗外树影猛地一晃!“咻!”一架黑沉沉巴掌大的飞鸢(项庄遥控的“玄翼鹞”)倏然撞破窗纸,闪着红光的铁喙直啄向机杼!
“何方宵小!”
韩母反应奇快,抄起织梭如飞镖般掷出!“砰!”一声闷响,精准砸中鹞形机的螺旋叶!“嘎吱!”失去平衡的机器怪叫着翻滚,一头栽进了檐下炖狗肉滚沸的大陶缸里,溅起一片油花。
韩母掸掸衣襟,朝着扑腾挣扎的“落汤鸡”机器冷笑:
“告诉项总监,他小时候包腚的开裆尿布,还是老身一梭一梭,亲手织的锦缎面儿呢!”
翌日清晨,沛城喧嚣的菜市被清出一块空地。
西楚资本的首席军师范增,头顶范阳笠,站在成堆萝卜白菜前,将一面铜锣敲得震天响:
“铛——!”
“西楚资本‘对赌不良资产专项处置’竞拍会——现在开始!”
范增老脸肃然,声音干瘪却穿透力极强。
“第一件拍品:韩信研发,‘背水一战’极限状态动态加速器核心模块!”
项庄掀开一个大竹筐上的麻布,众人哗然——里面赫然是一件洗得发白、缀着几串磨得锃亮旧算珠的……
婴儿红肚兜!
“此物非凡!”
范增无视众人错愕,高声宣讲,
“穿上此‘宝甲’,配以启动咒诀,危急时刻可激发潜能,腿脚提速最快三倍!乃逃命……呃不,战略转进之利器!起拍价——三百斤粟米!”
围观卖菜刘婶“呸”一口唾沫星子喷到萝卜堆上:
“扯臊!上月村头王二狗借去穿,说是要追赌债,结果‘噌’一下蹿出半里地,没刹住,一头撞树杈上!两颗门牙没了!就这破布头还卖钱?倒贴我都嫌扯裆!谁买谁上当!”
“肃静!”
范增铁青着脸,再敲铜锣,
“第二件拍品:‘暗度陈仓’空间遮蔽及路径混淆算法载体!”
这次由萧何亲手搬出一扇褪色油污的丝绸屏风,上面绘着一个扎冲天辫的小童,在一张巨大濡湿的地图旁哇哇大哭——竟是韩信五岁尿床的秘闻图!
旁边歪歪扭扭绣着:启动口令:娘亲饶命!
“岂有此理!乱弹琴!”
巨大的斥喝突然从项庄手里的一个青铜传音盘里炸出,分明是项羽的声音,
“范增!孤要的是算法!代码!核心!你给孤整这些娃娃家的黑历史做什么?孤的脸往哪搁!”
范增擦着额角的汗:
“总监息怒!此为算法实物载体……启动密钥亦嵌于其中……”
声音在百姓的哄笑里几不可闻。
是夜月明星稀。
韩信阁楼内,韩母将儿子拉到织机旁,映着烛火与月华。
她缓缓从花白发髻间拔下一支不起眼的旧桃木簪。
“儿啊,你真当娘一辈子只会织布纺纱?”
韩母眼中有历经世事的洞明。
手指在簪头暗槽处一旋,簪身竟分成两半,露出内里镶嵌的一枚细小的玄鸟图纹铜印,散发古意幽光。
“看,这是你爹临终前留下的‘不可复制印’。用了独门密法,铸入一丝不可解的悖论。只需往那算法原始帛书底稿上一盖……”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院门轰然倒塌!烟尘弥漫处,项羽披着重甲,手提开山巨斧,如铁塔般跨入月光下的小院,声如洪钟:
“韩信!白纸黑字!今夜子时,抵押物交割!算法呢?拿来!”
月光落在他沉毅又带点焦虑的脸上。
韩信一步挡在母亲身前,猛地将母亲织了半夜的一块新绢布刷地展开!
清冷月华穿透那经纬交错的细密丝线,光影在地面清晰地投射出一幅极其精密详实的——楚军主力大营的布防图!
连巡弋路线、粮草暗仓、帅帐软肋位置都纤毫毕现!
“项总监,”
韩信语调出奇平静,将母亲那枚打开的铜印悬在绢布上方,距离仅毫厘,
“算法就在此处。您说,我这一印盖下去,复制一份……容易。可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更轻却似有雷霆,
“这帛书一旦复制扩散……您祖父……那位英武的项燕大将军,赊欠三只夜壶当传家宝、预备着接后世子孙泪珠子的老账,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项羽巨斧“哐当”一声砸落在地,震得尘土飞扬。
他死死盯着那投射在地的楚营破绽图,又看看那枚悬于其上的诡异小印,魁伟身躯竟晃了晃,失声问:
“那……那欠条里的夜壶……难道……难道是孤周岁时用的那个……五彩描金带蟾蜍钮盖的夜壶?”
那铜印与投影,在他眼里成了世上最可怕的威胁。
僵持之下,众人被刘邦硬拽到曹寡妇街角热气腾腾的馄饨兼狗肉汤摊旁。
鼎锅肉汤滚沸翻腾,香气混着街市嘈杂。
“哎呀呀,争什么争!”
刘邦拿起长勺用力搅着浓白的肉汤,
“依老刘看呐,算法、夜壶、眼泪珠子……都不实在!天下最实在的,还数这热乎乎、香喷喷的狗肉!”
他舀起一勺油汪汪的汤,
“要抵债,狗肉抵债最公道!”
“邦哥此言大善!”
萧何立刻从油腻的袖口掏出一卷同样油腻的细长竹简,“哗啦”展开,就着狗肉炉的火光朗读:
全新对赌及债务重组协议(沛城修正案)
壹、韩信核心算法(含两模块)暂押于西楚资本核心武库。
但:算法每日启动需韩母亲自哼唱特定楚地童谣(曲调口令密钥)解锁,缺一曲则模块无效。
贰、项燕所赊南阳陶制夜壶三只(估值含盖、蟾蜍钮)及利滚利三百六十五年损耗折旧费,经多轮磋商,等价折抵为现宰沛城花斑黄狗肉三百斤(带骨),七日内交割。
叁、若汉营一方再次违约,除原抵押物没收外,韩信拥有公开散播项羽周岁时所用特制“百宝如意”锦缎开裆尿布详细刺绣图样之权,并授权《楚汉公报》制版刊登。
立据人:刘…(刘邦手印)萧…(算筹印)项…(?)
“荒唐至极!”
范增气得白须倒竖,几乎戳破那卷竹简,
“童谣解锁密钥?把算法安全当儿戏?!滑天下之大稽!”
“怎么是儿戏?”
韩母冷冷一笑,竟悠悠哼起一首极其朴拙的古老楚调:
“月弯弯哟……照禾场……狗儿跑哟……娃尿炕……”
曲调轻柔怪诞。更奇的是,篱笆边项羽那匹雄健的战马“乌骓”,闻此调竟猛地人立而起,四蹄踏动如鼓点,原地跳起一种奇异的舞蹈!
项羽捂脸哀号,声音透过指缝闷响:
“那是孤的马!价值千金的马!别跳了——!孤……孤签字!”
项庄连忙递上蘸了印泥的毛笔。
看着载歌载舞、表情陶醉的乌骓,项羽几乎是闭着眼,用毕生最大的毅力,颤抖着在竹简末尾按下了自己沉重的指印。
三更过半,院内外人声渐歇。
韩信借着如水的月光,摩挲着母亲新织给他擦汗的一块素绢帕。
指尖滑过边角时,一抹极淡的金色微光在特定角度闪现。
他定睛看去,只见边角经纬交织的细密金线,竟暗嵌出一列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雕小字:
孝惠三年三月初七夜 淮阴侯织机密留
算法藏九重,经纬是虚空。
童谣为引钥,血脉乃密宗。
若逢强豪夺项氏,尿布当旗迎风展,陶罐为钟警长鸣!
字迹古老庄重,绝非新近织入。
韩信心潮激荡,寒意与滚烫交织——母亲这台看似陈旧的织机,所织绢物竟能藏匿跨时空的密语!
窗外忽然响起项庄气急败坏又带着疑惑的吼叫:
“韩都尉!韩老夫人!您方才哼的解锁童谣……调子不对!算法验证不通过!您是不是……又跑调了?”
韩母披衣倚门,银发在月色中如霜似雪。
她对着院外项庄模糊的身影,莞尔一笑,声音清晰如同月下溪流:
“小将军听岔了。老身适才吟唱的,非是解锁的童谣……实乃《楚汉和约自动终止预警令》的序篇小令呀。”
风中带来项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东方微现鱼肚白。
尘埃落定,韩信将那枚见证一夜风云的桃木“不可复制印”举起,决然按向院中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作为协议的最终封印。
“且慢!”
项羽突然大步上前,弯腰死死盯着石板上铜印压出的浅浅凹痕和细密玄鸟纹路。
看了足足五息,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滚雷般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这印痕……边上这颗豁口……孤想起来了!孤抓周时,第一件抓到的就是这小玩意儿,抱着啃了半宿,就是啃掉的这一块!哈哈哈!”
他笑得畅快,带着几分久违的少年意气,眼中凌厉似乎也淡去些许。
刘邦趁机拎着刚剔好的两挂狗肉凑近,油腻的大手拍拍项羽重甲的护臂,一脸促狭又似有深意:
“项总监啊,老刘琢磨一夜想通了。那什么算法呢,说到底就是个死物。手快了多拓几份,印坏了找人另仿个……总能再造。”
他抬手,精准地指向韩母发髻间那支朴素无华的桃木簪,
“可有些东西呢……邦哥我一粗人都明白,摔碎了,熬烂了,可就真的彻底没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譬如那簪子里,可封着你家父侯掉落的乳牙啊。金不换哟!”
项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怔怔望着母亲遗发间那支温润木簪的倒影,仿佛穿透时光望见幼时摇篮。
半晌,他忽然猛地一探怀,掏出一件温润冰凉的东西——一只粗陶烧制、憨态可掬、掉了半边耳的小胖猪扑满(存钱罐)。
猪肚子上,歪歪扭扭刻着极小的字:「阿羽八岁藏肉脯处」。
他将小陶猪递到韩母面前,铠甲摩擦咔咔作响,声音却有些干涩:
“韩老夫人……拿……拿这个……把算法换回来……行不?这个……孤藏了三十年了……”
曙光终于刺破夜幕,照亮小院里每个人表情各异的脸。
韩母浑浊的眼中似有水光一闪。
她没接那陶猪,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拍拍韩信肩膀:
“儿啊,童谣口令……今日用《摇篮曲》吧。”
(翌日《楚汉公报》头版黑体大字:《从抵押算法到赎回童年:一场暴露对赌协议底线危机的亲情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