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死后的第三天,葬礼在一片肃穆与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如期举行。
省城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及六联集团的大小头目、普通员工,几乎都挤进了这间本不算宽敞的礼堂。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与香水混合的奇异气味,人们低声交谈、彼此打量,言辞间满是机锋与试探。
与其说这是一场追悼会,不如说更像一个权贵云集的社交盛宴。
真正为死者哀悼的人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只是借此机会观察风向、交换利益,或是寻找下一个可以依附的大树。
几位六联邦的董事,眼中并未有过多的悲伤,和身旁几位我不认识,却西装革履的人交谈着,脸上竟有几分笑意。
陈绍生前权势滔天,他这一死,留下的真空立刻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
在人群中央,我终于见到了陈绍的一双儿女。两人皆身着粗麻重孝,跪在灵前,神色哀戚。
儿子陈世邦戴着一副与他父亲风格相似的老式金丝眼镜,脸上完全没有寻常富二代的骄纵之气,反而异常沉稳。
他眉峰微蹙,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凝重与深思,仿佛早已看透这场葬礼背后的一切虚伪与算计。
他静立如松,虽未发一言,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活脱脱就是陈绍的年轻翻版。
若不是那张脸上尚未被岁月刻下痕迹,我几乎要以为是陈绍自棺中复活。
女儿陈世柠则完全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她跪在哥哥身旁,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妆容早被泪水晕花,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那脆弱无助的神情,与周围虚情假意的寒暄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葬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牧师念着千篇一律的悼词,亲友依次上前献花。
我独自靠在礼堂最角落的椅背上,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香火缭绕中,每一张面孔都仿佛戴着一层模糊的面具。
我心里清楚,过了今天,陈绍赋予我的那点“权势”和“地位”,都将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瞬间化为乌有。
除了死去的陈绍,集团内不会再有人真正在意我。
那个我曾全力推动的度假村项目,也早已与我无关。
可以预见,接下来我势必会遭到各方势力的排挤和打压。
但此刻,这些我已经不再关心。
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在这巨大的旋涡中保住性命,想办法全身而退。
陈绍的死太过蹊跷,背后的水太深,我知道的太多,却又知道的太少。
葬礼结束后,人群开始熙熙攘攘地退场。
我混在人流里,低着头,双手揣在口袋里,默默地随着人群向外移动。
我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找王兵,更不敢联系康队。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有几双甚至更多双阴狠的眼睛,正隐藏在暗处注视着一切。
我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我刻意放慢脚步,渐渐远离了喧闹的人群,独自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
脸上还刻意带着一丝未能从“悲伤”中走出来的茫然与恍惚——这是我最好的保护色。
然而下一秒,危险骤临!
身后突然冲出几个黑影,动作粗暴地将我猛地推搡进了旁边一条昏暗无人的小巷。
我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潮湿的砖墙上,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稳住身形,我缓缓转过身。
看清眼前几人后,心中不由一沉——居然是九哥那一伙人,不多不少,正好八个。
陈绍的葬礼规模宏大,连他这种底层的小头目也有资格到场。
想必他们早在葬礼上就盯上我了,怪不得我总觉得有视线如芒在背。
九哥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一步步走上前来。他今天穿了件不合身的黑色西装,领带歪斜,更显得流里流气。
“杨大主管,”他故意拉长声调,语气里满是嘲讽,“跟你很久了,没想到你还真敢一个人落单。”
我故意装作神智恍惚、尚未从“打击”中恢复的样子,声音沙哑地说道:“九哥?你…你敢动我?你不知道我现在是六联帮的人吗?”
九哥一听,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走上前,极其无礼地用力拍了拍我的脸颊,粗糙的手掌刮得皮肤生疼。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他嘲弄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你不就是陈公身边的一条狗吗?现在陈公死了,树倒猢狲散!谁他妈还认你是六联帮的人?”
他朝旁边啐了一口唾沫,语气更加嚣张:“再说了,谁还不是六联帮的?我大哥,忠字堂的杜永昌堂主说了!没了陈公,你们这帮以前靠着陈公耀武扬威的杂鱼,全都废了!”
他朝身后一挥手,厉声道:“给我弄他!给他松松骨!”
他身后的几个马仔立刻摩拳擦掌,面目狰狞地朝我围拢过来。
巷子很窄,我被堵在深处,无处可退。
我看着他们,没有反抗。
其中一人率先发难,一记直拳狠狠砸在我的脸颊上!力道不轻,我的脸瞬间火辣辣地疼,口腔里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我死死地盯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不甘”,却依旧没有还手。
那几人见我似乎毫无反抗之意,胆子更大了,一拥而上,对我拳打脚踢。
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身上,带来阵阵钝痛。
我蜷缩身体,护住要害,任由他们的皮鞋踢在我的腹部、后背。
但我硬扛着,没有还手。
并非不能还手,而是我此刻心灰意冷。
在拳脚的间隙,我不断地在内心质问自己:我潜伏至今,意义何在?唯一的线索陈绍已死,六联帮内部波谲云诡,我该从何查起?还有谁能信任?或者说,我还能信任谁?再查下去,我的结局会不会比陈绍更惨?
每一拳落下,都像是在叩问我的信念;每一脚踢来,都仿佛在践踏我残存的决心。
在这条阴暗的小巷里,在九哥一伙人的狞笑声中,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