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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齐云山巅时,季老的书房正浮着层淡淡的药香。

许怀夕扶着沈云岫踏上最后一级石阶,便见老人端坐在临窗的圈椅里。

青黑色的长衫的袖口沾着些药渣,手里捏着串被摩挲得发亮的菩提子,指腹正慢悠悠碾过其中一颗。

案头的青铜灯台燃着根鲸油烛,火光抖了抖,将他沟壑分明的脸照得半明半暗,倒像是从旧书卷里走出来的人,自带三分岁月沉淀的沉静。

“来了。”季老抬眼时,目光先落在沈云岫渗血的绷带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随即抬手示意他们坐,“山路湿滑,先喝口热茶暖暖。”

书桌上的紫砂壶还冒着热气,许怀夕刚要起身倒茶,却被沈云岫按住手背。

他望着季老的眼神里带着些微探究,像是在混沌的记忆里搜寻什么,喉结动了动才开口:“老先生看着……有些眼熟。”

季老闻言笑了,笑声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何止眼熟。你五岁那年还抢过老夫的糖葫芦呢。”

其实当时是他想要找个由头接近沈云岫,抢了人家小孩子的糖葫芦。

沈云岫的眉峰锁得更紧了。

脑海里像是有团雾被这句话搅散些,隐约浮出些碎片。

晒满书籍的青石院,指尖沾着的苦涩汁液,还有个穿青布衫的老者举着竹杖作势要打,眼底却藏着笑。

可那些画面太缥缈,稍一用力抓,就散成了烟。他只能坦诚摇头:“记不清了。”

“记不清也好。”季老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雾漫过他的白须,“有些事,忘了反倒安生。”

说罢,他忽然盯着沈云岫的眼睛,“你这失忆,是怎么回事?”

沈云岫刚要开口,许怀夕已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她怕他牵动伤口,柔声替他答道:“前阵子遇了意外,撞到了头,好多事都记不清了。陈大夫说,您或许知道些往事。”

季老的手指在菩提子上停住了。

他望着沈云岫苍白的脸,眼神忽然沉得像口古井:“意外?老夫倒觉得,是有人不想让你记起来。”

这话让沈云岫的脊背瞬间绷紧。

他能感觉到老人话里藏着惊雷,便往前倾了倾身,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老先生知道我的来历?”

“知道些。”季老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碰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窗外的山风忽然卷着雨丝撞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季老的声音却稳得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霜:“那时候,许家还在云州,太子当年亲自过去查案子,结识了许家的五小姐许云昭。

许云昭及笄后,太子与其大婚,婚后他与太子妃伉俪情深情深,朝野皆知,只可惜成婚两年,始终没有子嗣。”

许怀夕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攥紧了沈云岫的手。

她偷眼去看他,只见他紧抿着唇,指节泛白,显然也被这话牵住了神思。

“后来太子和太子妃去了北疆,再也没有回来。”季老的声音低了些,“太子死在了北疆,太子妃也在那场大火里没了踪迹。世人都说,她定是葬身火海了。”

沈云岫的喉结动了动:“既然没有子嗣,那我……”

“你别急。”季老抬手打断他,目光飘向远处,像是透过雨幕看到了当年的光景,“老夫当年心灰意冷之下到了江南。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一个很像太子妃的人。”

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只是当时没有抓住机会,马车一过,老夫失去了她的踪迹。”

许怀夕忽然明白了什么,呼吸都屏住了。

“我派人,查了三天三夜也没查到”,季老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最后在街上看到了小时候的你。”

他抬眼看向沈云岫,目光里裹着些微怜惜:“只是我后来才知道你母亲那时候已经不在了,是老夫晚了一步。你出生的时候不足月的模样,瘦小得像只猫儿,哭声细得像蚊子叫。旁人当是早产的不足月婴孩,掐着日子算,那正是她该生产的时候——不是早产,是母体太弱,把你养得纤弱罢了。”

沈云岫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衣摆,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

他对这些其实都不记得也不知道但听着季老这样说,他又想着身边的许怀夕,自然替母亲悲痛。

季老继续道,“沈见徳那老东西当初在画舫上见到你母亲的,当天就赎身带回去。”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他没有好好待你们母子二人。”

沈云岫的喉结剧烈滚动着。

他忽然忆起那个总在咳嗽的模糊身影,眉眼温柔,总在夜里给他掖被角,却在他四岁那年忽然没了。

那时候沈夫人说她是“病死的”,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找到你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一年了。”

季老的声音里带着些微怅然,“当年的事我一直在暗中寻访,直到在沈家看到你——那眉眼间的轮廓,像极了前太子年轻时的模样。我悄悄查了沈家的底细,又看了你的生辰,再比对太子妃当年的境况,心里便有了数。”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可那时太子妃已经没了。听说是生了场急病,没几天就去了。我后来才查到,是沈夫人容不下她,暗地里给她下了慢性毒药,借着一场风寒,就这么去了。”

沈云岫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沈见德知道我的身份吗?”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怕是不知道全貌。”季老摇头,“他现在还以为你是他儿子。否则以他的胆量,未必敢留下你。”

他看向沈云岫,“这些年我没敢惊动你,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沈家虽有沈夫人作祟,沈见德对你倒还算照拂,至少能保你性命。”

“那您……”许怀夕忍不住问,“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帮他?”

“不过是些举手之劳。”季老淡淡道,“你九岁那年落水,是我让人悄悄把你捞上来的;十八岁那年被派去北疆,是我托人在暗中护着;就连你这次遇袭,我也派了人去,只是晚了一步。”

他看着沈云岫的眼睛,“老夫本想等你再大些,有了自保之力,再把一切告诉你。没成想……”

没成想他会失忆。

书房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沈云岫望着跳动的烛火,脑海里那些零碎的记忆忽然开始拼凑。

模糊的温柔眉眼,夜里的咳嗽声,沈夫人淬毒般的眼神,还有沈见德偶尔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全都是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那沈家其他人……”他声音干涩,“知道吗?”

“沈家人如今在哪里,许姑娘应该很清楚。”

他顿了顿,“老夫这些年没插手沈家的事,一是怕过早暴露你的身份,二是想让你自己看清人心。有些路,总得自己走一趟,才知道该防着谁,该信谁。”

沈云岫沉默了许久,忽然抬手按住许怀夕的手。

她的指尖有些冰凉,他便用掌心裹住她的,轻声道:“我知道了。”

季老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忽然露出抹浅淡的笑意,抬手示意他们喝茶:“茶该凉了。这是山上采的云雾茶,加了点茯苓,能安神。”

许怀夕端起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漫上来。

茶汤入喉,清苦中带着回甘。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云岫望着季老沉静的侧脸心中也有了些计较。

季老的书房外辟了间耳房,原是供客歇脚的地方,此刻已被收拾得干净。

窗台上燃着盆安神香,烟气顺着半开的窗棂飘出去,与山巅的清雾缠在一处。

沈云岫扶着许怀夕在榻边坐下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困倦。

奔波了大半夜,又听了那样惊心动魄的往事,紧绷的神经一松,眼皮便重得像坠了铅。

“先垫垫肚子。”他的声音带着刚温过的暖意,转身从食盒里端出碗鱼片粥。

白瓷碗沿还烫着热气,细碎的银鱼片浮在米油上,撒了点翠绿的葱花,是季老特意让人备下的。

许怀夕刚要伸手去接,却被他按住手腕。

“我来吧。”他拿起勺子,舀了半勺轻轻吹凉,才递到她唇边,“慢些吃,小心烫。”

米粥熬得软糯,鱼肉剔得干净,混着米香滑入喉咙时,熨帖得像是淌过一股暖流。

许怀夕小口小口地咽着,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左臂上——方才在书房里没注意,此刻才发现绷带边缘又洇出了点暗红。

“你的伤……”她含着勺子,声音含糊不清。

“不碍事。”他避开她的视线,又舀了一勺粥,“季老的药好,养几天就没事了。”

许怀夕却知道,他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

她轻轻咬住勺子,忽然想起方才季老说的话。

他母亲当年也是这样虚弱,怀着他时连口热粥都未必能安稳喝上。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下,又酸又软。

一碗粥见了底,沈云岫将空碗搁在案上,取过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

昏黄的油灯下,他的侧脸轮廓柔和了许多,只是眉峰依旧微蹙着,像是在琢磨心事。

“季老说的那些……”许怀夕犹豫了片刻,还是先开了口,“你别太往心里去。”

他抬眸看她,眼底盛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却没有半分怨怼,反倒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命运弄人。”

他顿了顿,指尖在她发间停住,“我母亲大概是个温柔的人。”

许怀夕的心猛地一颤。

她自然是知道许云昭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毕竟是她的妹妹…

只是这些事确实不好说,等沈云岫自己恢复记忆。

她见过沈云岫在沈家受的委屈,见过他被沈夫人刁难时的隐忍,却从未见他流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

就像坚硬的冰层下,终于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其实沈家人的事,我该早些告诉你的。”

她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只是总觉得……不知从何说起。”

沈云岫反手攥住她的指尖,指尖带着薄茧,却握得很轻:“现在说也不晚。”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片朦胧的亮。

许怀夕望着那片光影,慢慢开口,像是在数着散落的珠子:

“沈见德现在在北疆临县。我托人给了他些本钱,让他开了家杂货铺,生意倒还算安稳。”

她顿了顿,想起那个老实却复杂的男人,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苏婉也在那边帮他打理。她是个能干的,账算得清,人也活络,铺子的事几乎不用他操心。”

沈云岫微微颔首。

他不知道苏婉是谁,不过怀夕决定她好就行。

“沈夫人……”许怀夕提到这个名字时,声音冷了几分,“她在我们流放北疆时,就离开了。”

“她先是去了部落,做了阿那也的续王妃。”许怀夕的指尖微微收紧,“可没过两个月,又跑到江南,毒死了胡进。”

“胡进是沈夫人的表弟,在江南做绸缎生意,为人刻薄,尤其对正室苏婉非打即骂。”

当年许怀夕就是看不惯,在胡进死后,才设计让苏婉脱身,送到了北疆。

“苏婉虽是胡老板明媒正娶的正室,却被他磋磨了两年。”许怀夕低声道,“本想找机会收拾他,没成想……倒是沈夫人先动了手。”

“沈万墨是沈夫人的亲儿子,你名义上的大哥,他在阿那也部落做了个小将令。”

许怀夕说,“听说跟着阿那也打了几场胜仗,性子比从前更张扬了。”

她抬眼看向沈云岫,“不过你放心,他现在的势力还够不到我们,北疆与江南隔着千山万水,他未必能查到我们在这里。”

沈云岫沉默着点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虽然他不记得沈万墨,但那人应该是睚眦必报之人。

“至于沈三砚……”许怀夕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微怅然,“我倒是忘记了这小子。”

“说起来,这些事距今也就四个月。”

许怀夕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可我总觉得,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沈云岫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他们曾被困在三十年前的时光里,一待就是十年。那十年里,许怀夕看过太多生离死别,也熬过太多艰难困苦,再回头看如今的四个月,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时光滤镜,模糊又漫长。

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带着安神香的清苦,和她发间的暖香。“不管多久,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许怀夕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

那些颠沛流离的过往,那些惊心动魄的秘密,好像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些,透过窗纸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沈云岫望着她微隆的小腹,指尖轻轻覆上去,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是他们跨越时光也要守护的希望。

“等伤好了,我们去北疆看看。”他忽然说,“看看沈见德,也看看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