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曲歌消息,元太痴诚然,出任两城主事。元家谋划,亦是提前了时日。
此前元家,原以为尚需三年五载光景,徐徐图之,岂料元家,两位老祖,双双突破,太虚之境,诸般谋划,也随之提前。
元家早不甘再做祁连八谷的提线木偶,此念倒是与仙城不谋而合。
话说那仙城城主柳丹诚,不知得了,何等机缘,竟也踏入,太虚之境,行事愈发,肆无忌惮。他广招仙家上客,显然是要,做番大事。
且说那柳丹诚,本是仙庭治下,小门出身,凭着苦修,跻身金仙,得任城主之位。当年与徐福一战落败,根基受损,后来祁连八谷出世,他见小门小派,纷纷归附,便也顺势投效。
八谷赐下丹药疗伤,却要他年年加种灵植,岁岁驯养仙禽,更需按时呈报矿脉明细,令他疲于奔命,修为停滞不前。更可恨是,八谷来人,总是颐指气使,待他如奴仆贱役,从未正眼相看。
柳丹诚本已认命,怎料这夜,忽有黑衣人,悄然而至。那人如鬼魅般现于身后,弹指间,掷来丹药:“此丹可助你破境。”
寿元将尽,柳丹诚见有望延寿百年,岂会推辞:“阁下有何差遣?”
“八谷与我有血海深仇,欲借君之手雪恨。”黑衣男子身在暗处,不见容颜。
“我区区金仙,为何找上我......”柳丹诚看着手中灵丹,洁白如玉,心下惊喜,乱跳不止。
“丹药服下,你我细聊。”黑衣人说罢,周身灵力暴涨,给柳丹诚现以实力,摆明了说,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无需借助丹药,亦有七分威胁味道。
柳丹诚自觉没有什么利益与黑衣人所图,犹豫片刻,丹药入喉。三个呼吸,已觉灵力奔涌,竟从金仙,直入太乙,不由狂喜难抑。
黑衣人见状,又取出一匣丹药:“每隔七日,服用一颗,可至太虚。”
柳丹诚闻言骇然,叩头行礼。那可是太虚之境,从前仙庭治世,他以为太乙,就是仙路尽头,直到隐世宗门现世,方知仙路漫漫。
黑衣人抬手,扔过玉锦,仔细交代:“你按如下灵草,细数购买,我来炼丹,你拿丹药,与可信之人,提升实力。祁连八谷,不日大比,我们借此,攻下八谷,你坐宗主,我取一人头颅。”
“自听上仙安排。”柳丹诚跪地叩拜。抬首间,黑衣人已杳然无踪,恍如大梦初醒。若非修为臻至太乙之境,真切可感,殊难置信。
自此,柳丹诚暗中克扣灵石,假托元家之名,采购灵草。那黑衣人则暗中炼丹,助他培植心腹,二人约定,共伐八谷。
元家察觉异常,暗中打探,早将柳丹诚谋划,尽收眼底。冷眼旁观之际,也将自家谋划,提上日程,如今八谷有太虚一人,仙城有太虚一人,而他元家,已是两位太虚老祖坐镇,这盘棋局,终究要重新落子了。
北洲边城,大雪封门九日,方见晴光。
元太痴履新首务,便备下厚礼,亲往苦海小院与少四客栈拜谒。
冬阳慵懒,爬上城头旗杆。
元太痴手提锦盒重礼,行至苦海小院门前,抬手轻叩门环。
“吱呀”一声,门扉半启,白露探出稚嫩小脸。 她见门外,立着一位,妄仙修士,如今自紫潇澜处,学了些仙家礼数,虽年岁尚幼,却已是金仙之尊,便也未行礼,只微微歪头,清澈眼眸,带着询问:“仙家何事?”
元太痴躬身作揖,姿态放低:“劳烦上仙通禀,紫潇城主事元太痴,特来拜见小院上人。”
话音未落,院内骤然,传来清叱,隐含怒意:“白露,关门!”
戴小呆的声音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白露让师父这突如其来怒喝,惊得一缩脖子,不敢迟疑,小手用力,“砰”地一声,将院门紧紧合拢。
元太痴碰了鼻子灰,也不在意,脸上反而露出几分玩味笑意,没有半点迟疑,转头提着未礼盒,向少四客栈行去。
苦海院内。
戴小呆俏脸含霜,兀自气恼,看着紫潇澜,嘴上骂道: “元家……当真无耻。前脚刚欲,取你性命,后脚便似,无事发生,厚颜登门,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事!”
紫潇澜端坐一旁,眉头深锁如川字,半晌方幽幽叹道:“这……毕竟是新任主事,面上功夫,也不稍作一二?”
戴小呆冷哼一声,寒眉冷眼,斩钉截铁:“在我这里,没那表面功夫,你想做这表面文章,你自做去!”
戴小呆语带锋芒,寸步不让。他这里还有裁缝那笔账,没跟元家算呢。
恰在此时,白露在旁,眨巴着大眼睛,小手揉着穹灵耳朵,小声插言:“师父……方才那人,提了好些个礼盒呢……”
戴小呆闻言,面上怒色微滞,眼波流转间,掠过一丝意动,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带点犹豫:“嗯……这个……若不然……咱们先把那礼物……收下再说,也算是变相出口恶气。”
戴小呆指尖无意识,敲着膝盖,显然对那“厚礼”,很感兴趣。
白露撅起粉嫩小嘴,有些遗憾地摇头:“师父,那人走啦,往曲歌师叔客栈去了。”
“哦……”戴小呆应了一声,咧了咧嘴,神色莫名,说不上懊恼,却也有几分失落。
少四客栈内。
曲歌倒是笑意盈盈,将元太痴迎了进去。
元太痴再次奉上厚礼,言辞恳切:“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专为几位上仙备下。先前与苦海小院那位上人……咳咳,恐有些许误会,还望上仙能在其中美言一二。至于那北山灵矿之事……” 他面露无奈,长叹一声,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此前在下,确是毫不知情,全是那元应龙一人,胆大妄为,私下所为啊!”
曲歌笑容不改,眸光深处似古井无波,作温言道: “好说,好说。” 言语间滴水不漏。
两人又虚应几句闲话,曲歌方客客气气地将元太痴礼送出门。
寒风如刃,岁末将至。
祁连八谷,冰封之地,此刻却让无形喧嚣点燃。
宗门大比,烧得谷内谷外,一片鼎沸。
门长令下,喧山下外门弟子上山,协理布置事宜。
一时间,皑皑雪峰,有金灯灵火,印照初山,寒冰白谷,有青玉顽石,铺设长道。
亦有楼阁檐角,红灯点缀,却如血点刺目,彩绸祭风,猎猎作响,如困兽嘶鸣,人影幢幢,如鬼魅穿梭,鼎沸之下,浮躁暗涌。
八谷门长,也是自入冬起,开丹炉,祭灵坛,炼制灵丹万枚,描画灵符万道,作大比犒赏。
至此,八谷弟子收到消息,外出历练皆告终结,剑光如流星,纷纷归巢。
谷中唯有一人,面沉似水,眸深如渊,正是紫谷谷主紫阳仙。
此前,紫潇澜传讯,将北山灵矿之事,一一说来。曲歌警讯,紧随其后,那“元家密谋”四字,如同毒蛇信子,在他耳边嘶嘶作响。
紫阳仙心里清楚,这事不简单,元家所图,不仅仅是那些贪墨灵矿。但首要任务,是先把那几个亡命徒找出来,给爱徒报仇,也是给元家点警告。
当得知那几人下落,紫阳仙不由分说,把谷里那些鸡毛蒜皮、迎来送往破事儿,一股脑儿甩给了大徒弟紫木落。
“师父?”紫木落倚着门框,眉毛一挑,“您老人家,火急火燎,是去接潇澜师弟和捡回来的那个便宜徒弟吗?时间有些早了吧!”他拖长了调,话里话外,透着不满,“又把这烂摊子甩给我,您老倒是拍拍屁股,逍遥快活去了?”
紫阳仙没空跟他贫嘴,袖子一甩,没好气道:“逍遥个屁!你潇澜师弟,前些日子,差点让人宰了!为师去看看情况!如今谷里,鱼龙混杂,你小子把招子放亮点儿,别光顾着看热闹。”
话音未落,紫阳仙已化作流光,出谷去了。
紫木落脸上嬉笑,瞬间僵住,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抬眼之间,只来得及捕捉一道紫色流光,倏然消失在谷外苍茫风雪之中,
自紫潇澜入谷,紫落木对其颇为照顾,自觉这个师弟,为人有道,不似谷中那些师弟师妹,勾心斗角,两人时常把酒言欢,如今听闻师父说来,也是心头一紧。紫潇澜挂着北洲边城主事名头,倒是哪个不开眼,连面上关系都不顾,敢下死手,什么来头?这是不把祁连八谷放在眼里啊。
紫木落独立廊下。
身后,是喧嚣鼎沸、张灯结彩。
眼前,是暗流涌动,各怀鬼胎。
这谷里表面的热闹,暗地里怕不是一锅烧开的油,就等着哪滴水,自己跳进来,彻底炸锅!
紫潇澜城头,寒风卷城旗。
城卫急报,划破沉闷:“有大仙至!”
元太痴袍袖急挥,护城大阵嗡然开启,幽光流转。他身形已掠上城头,极目远眺。
一人踏空而来,破袍乱发,形如野鹤,却踏得虚空如履平地。正是紫潇澜之师,祁连八谷紫谷谷主,紫阳仙。
紫潇澜早已垂手恭立城头,静候多时。
元太痴脚步细碎,如踩棉絮,急急凑近紫潇澜身侧,脸上堆满小心翼翼的笑,声音压得极低:“小仙眼拙,不知来者……何方神圣?还请上仙示下。”
“家师,紫阳仙。”紫潇澜目视前方,声如金石。
元太痴身形一矮,腰弯得几乎触地,脸上绽开谄媚的菊花:“哎呦呦!竟是紫阳仙尊驾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他似作手忙脚乱,大阵光华再变,做足了恭迎姿态。
紫阳仙身形飘落城头,冷眼一扫元太痴,袍袖轻抖,八颗人头骨碌碌滚出,血污裹泥,在冰冷城砖上,四散撞开,留下蜿蜒暗痕。
元太痴目光落在那八颗头颅上,眼底掠过丝许不易察觉惊悸,脸上那谄笑,瞬间僵住,又故作惊讶,开口询问:“这八人……是何方鬼魅?”
“漠北十仙,有两个死在你们元家矿上。”紫阳仙开口,声音平淡,却似寒泉流过石隙,“落魄千年的大罗仙,早已遁世的老鼠。专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此番路过,既撞见了,顺手除之,也算替天行道。”
紫潇澜目光如电,瞬间认出其中两颗头颅,正是北山灵矿,旁伏击他的那两张面孔。
元太痴闻言,倒是挺直了腰杆,脸上那份小心翼翼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刻薄的冷静,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恶徒伏诛,大快人心。只是上仙,何不交由仙城定夺,也好还潇澜上仙一个昭昭清白,岂不更合规矩?”
紫阳仙目光如冰锥,刺向元太痴:“人都死了,还问什么罪?”
元太痴不退反进半步,脸上那点讥诮更浓了:“那上仙此举……恕小仙愚钝,实在不明其意啊?”
“毕竟这几人,也曾在你元家矿上为恶。”紫阳仙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物件,“帮你们拿了,送元主事。交予仙城,总能替你记上一笔功德。”话音未落,他已携起紫潇澜手臂,两人身影如两道轻烟,直向城中苦海小院方向掠去,再不看城头一眼。
元太痴站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脸上恭敬尽褪,只剩下七分冰冷的嘲讽,三分自得的阴鸷。他拖长了调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了出去:
“既然……如此……多谢……上仙……”
风中,传来紫潇澜一声压抑怒斥:“元家……好生张狂!”
紫阳仙看出徒弟有气,搂着紫潇澜肩膀,大步流星往小院走去,声音不高,却字字砸进风里:“先晾着元家,大比之后,新账旧账,一并清算。”
紫潇澜点了点头:“谢过师父。”
紫阳仙拍了拍徒弟肩头,话锋一转,透着老父亲般絮叨:“你那小呆师弟……近来可好?”
“额?”紫小澜一愣,摸不着头脑,“师父问哪方面?”
“修炼啊!”紫阳仙白眼一翻,“可曾勤勉?”
“呃……有……有在修练!”紫小澜硬着头皮,心里嘀咕:修炼喝酒,也算……修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