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主峰脉,青崖山。
苍青色的岩壁自云海中拔地而起,如巨擘劈开九霄,崖面密布着千万年风雨侵蚀的沟壑。
三道瀑布自崖间倾泻而下,水流撞击着赭红色的岩石,迸溅起万千玉珠,
在虹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轰鸣声震得崖壁上的藤蔓簌簌发抖。
一阵轻微脚步声响起,一位着玄衣长袍的中年修士出现在青崖山上,离那青崖唯有十几步距离时停下。
而身前那位置,一抹红衣随风而飘,那四层阁楼的红衣女子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这一片山河。
“师祖,找我何事?”
掌门行了一礼,出言第一句便是称她为师祖。
“两件事,第一,宗门长老沈苍梧,一事,按宗门规矩,说是一死也不为过,但念其功绩,留一生路吧。”
“是,我会安排妥当。”
“第二,苍山古城唯一招收的那名弟子,洛天羽,我要了!”
红衣女子的话语刚落下,掌门瞬间抬头看向她,他没想过,掌门没想过师祖竟会突然索要洛天羽。
这洛天羽虽是苍山古城招来的弟子,但目前也不过短短时日,师祖怎会对他如此上心。
若是看中其天赋实力,那便可以理解。
掌门心中虽满是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能恭敬回道:“谨遵师祖吩咐。”
“你不疑惑吗?”
“若师祖愿意解答一番,那便可解我疑惑,毕竟我也看好洛天羽这名弟子。”
红衣女子指尖轻点,鎏金护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你不过是看中他的岁月一道,可这恒古星域,甚至这混沌古神天,都难再出一位‘岁帝’。”
话音未落,掌门喉间涌上苦涩——他何尝不知这道理,
只是天璇主峰脉千年来人才凋敝,唯有红叶一人扛起这面旗子,好不容易等来个堪造之材,如何舍得拱手相让?
“师祖若真心栽培,自当放行。”
掌门垂眸掩住眼底复杂神色,忽觉一阵劲风掠过发梢,红衣女子已欺身至前,带着幽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倒是识趣。”
她指尖挑起掌门下颌,朱红蔻丹在他苍白肌肤上留下淡淡印记,
“可你为什么就一定认为是我来栽培呢?”
“那师祖的意思是……”
掌门思索一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红衣女子,“莫非是……”
“嘘……”红衣女子把指尖放在嘴角,示意他安静,
“这一切,都不可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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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峰山脚下。
洛天羽顺着山路一步步回去,沿途一道道源灯被点起,像是在迎接着他。
神峰,曾经的主峰脉之一,不知因何而没落,以至于此峰荒凉至此。
洛天羽踏着斑驳树影前行,忽觉脖颈一凉。
源灯幽光里,几片霜花悬在他喉前,折射出诡异的青芒。
抬头望去,四层阁楼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顶层的琉璃瓦泛着冷光,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声响。
“这阁楼何时...”话未说完,洛天羽瞳孔骤缩。
只见本该漆黑的二楼窗棂内,亮起一道灯火光,照亮窗户上晃动的剪影。
那是个身姿婀娜的女子,红衣曳地,广袖翻飞间,似有火焰在窗纸上流淌。
洛天羽握紧剑柄,剑气刚要迸发,却见女子缓缓转身——窗纸上映出的面容,赫然正是那红衣女子。
“来都来了,何必躲躲藏藏?”红衣女子的声音穿透窗纸,带着熟悉的慵懒笑意。
阁楼的木门轰然洞开,猩红幔帐如血瀑倾泻,裹挟着阵阵幽香扑面而来。
洛天羽屏息踏入,脚下的木板突然浮现暗红纹路,蜿蜒如血管般向四周蔓延。
二楼厅堂内烛火摇曳,三十六盏青铜灯环绕成阵。
红衣女子斜倚在雕花榻上,朱红蔻丹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灯芯,火星溅落在她裙摆,却转瞬化作幽蓝磷火。
“你回来,可是想好加入神峰?”
她指尖轻弹,一枚冰棱贴着洛天羽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立柱,溅起的冰晶竟带着血色的气息。
洛天羽剑指女子,却见她抬手间,三十六盏青铜灯同时明灭,阁内骤暗骤明间。
女子慵懒起身,红衣拖曳过地面暗红纹路,所经之处,纹路竟如活物般扭曲着缠上她脚踝,又在触及衣摆时被幽蓝磷火灼烧殆尽。
“莫要如此警惕。”
她赤足踩过冰凉的青砖,火色裙摆如流云翻涌,洛天羽的剑气在距离她三寸处突然凝滞,“你看这些灯。”
指尖拂过最近的青铜灯盏,灯中幽火瞬间化作悠悠魔影咆哮的身影。
话未说完,整座阁楼突然剧烈震颤。
洛天羽被无形气浪掀翻,却在跌落时被女子揽住腰肢。
她身上的幽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朱唇轻启吐出的字句让他浑身发冷:“你……身上,有魔的气息。”
“莫问我为何知晓,问你心里,何为魔?”
洛天羽浑身一僵,被女子揽住的腰际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阁楼摇晃得愈发剧烈,青铜灯盏中的魔影骤然化作实体,利爪擦着他脸颊掠过。
女子却似浑然不觉,将他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发间垂落的金步摇扫过他发烫的耳垂:
“魔非魔,道非道,千年来世人都在问对错,可谁又说得清?”
洛天羽以岁月化剑直接斩下,却见剑锋穿过女子虚影,在身后青砖上劈出丈长深痕。
女子的笑声如铃音般在阁楼回荡,猩红裙摆化作万千火蝶,绕着他周身盘旋。
“你如此执着,倒让我想起千年前那个固执的小道士。”她的声音忽远忽近,“他也总问我,究竟是人是魔。”
“你到底是谁?”
洛天羽喘息着抹去嘴角血迹,阁楼四壁的血手印突然活过来,顺着他的脚踝往上攀爬。
女子身影从火蝶中凝现,指尖挑起他下颌,朱红蔻丹在他皮肤留下灼痛:
“我?不过是一红尘之人,在这方天地,等一个答案,等一个宿命结局罢了。”
“为何恒古星域一方大派,竟有一尊大魔在此,却无人知晓?”
洛天羽周身岁月流转,双眼中,那一缕缕荒魔本源不断显现,仿佛下一秒就可化作荒魔一般。
“因为,我有自己宿命,而你,可曾知晓身上那白玉剑佩的含义?”
洛天羽正要开口质问,女子却突然“噗嗤”笑出声,指尖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力道带着几分亲昵:
“逗你玩的。”
她广袖翻飞间,缠绕在洛天羽脚踝的血手印骤然消散,化作点点星火没入青铜灯盏。
原本狂躁的荒魔本源竟也随着这轻笑渐渐平复,洛天羽眼中翻涌的暗紫色波纹慢慢褪去。
“你!”洛天羽踉跄着后退,握剑的手却怎么也刺不出去。
女子歪着头倚在灯柱旁,火色裙摆如盛开的曼珠沙华,发间金步摇叮咚作响:
“生气啦?不吓你了。”
她指尖划过最近的青铜灯,灯中幽火映照着他的脸庞。
“白玉剑佩?”女子突然欺身而来,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畔,
‘那是一介信物,持此信物,你便是这神峰之人,也就是——我的小师弟。’
“欢迎加入神峰,我是你的师姐——云烬雪。”
洛天羽僵在原地,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
云烬雪指尖勾住他的剑柄,轻轻一旋将剑收入鞘中,转身时火色裙摆扫过地面的血纹,竟将那些狰狞痕迹尽数烧成飞灰。
“别这么紧张,”她从袖中掏出枚晶莹的冰魄,在洛天羽眼前晃了晃,“喏,给你的见面礼。”
短暂发愣后,洛天羽终于回过神来,将那白玉剑佩拿出,“这不是苍帝给的吗?你师尊是苍帝?”
云烬雪白了白眼,缓缓说道,“我当他师祖都可以,不过看你这样,或许有时间就带你去走个拜师礼吧。”
洛天羽张了张嘴还欲再问,却见云烬雪突然打了个哈欠,火色裙摆随意一甩,径直躺倒在雕花榻上,金步摇撞出清脆声响:
“行了,聊了这么久本师姐困了。”
她侧身蜷起双腿,单手撑着脸颊,漫不经心地朝角落的软塌努努嘴,
“你睡那边,这神峰如今就你我二人,无人敢窥视此地之事,安心睡吧。”
洛天羽握着剑佩呆立当场,直到阁楼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如梦初醒般轻手轻脚走向软塌。
刚要躺下,却发现榻上不知何时铺好了崭新的锦被,还残留着淡淡的幽香。
他望着不远处睡得毫无防备的红衣女子,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眉眼间,竟将那抹凌厉的艳色晕染得柔和几分。
“师姐...想不到我这辈子居然还能有师姐。”
洛天羽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温润的白玉剑佩。
阁楼外传来夜枭的啼叫,三十六盏青铜灯的火焰不知何时已尽数熄灭,
唯有云烬雪随身的几盏流萤灯笼忽明忽暗,在黑暗中勾勒出她衣袂的轮廓。
洛天羽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放松,枕着剑柄沉沉睡去,梦里飘着似有若无的龙脑香,还有红衣翻飞间那声俏皮的“小师弟”。
云烬雪,云烬雪,三字连缀,
火与冰、灭与生、虚与实激烈碰撞,
既像残云映雪的诡谲奇景,又似余烬中绽放的冰莲,道尽人物在魔与道之间游走的复杂人生,
更将神秘、凌厉与温柔的多重特质熔铸于一方名讳之中。
那一夜,洛天羽枕着青竹编就的枕席,呼吸轻缓而绵长。
烛火早已燃尽,窗棂缝隙漏进的月光为他勾勒出银白的轮廓,仿佛披上一层薄霜织就的纱衣。
褪色的锦被半掩着胸口,随着他均匀的起伏微微晃动,像是平静湖面泛起的细碎涟漪。
窗外,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又很快归于沉寂。
一道黑影自屋檐掠过,似是被风卷起的鸦羽,轻盈得未带起半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