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妍,一起吃晚饭吧?难得今天人到齐了,正好是周末都有时间。”
景妍知道田梦初有意撮合他俩,等有时间得和梦初姐好好聊聊,表明态度:她和江湛不可能了。
“梦初姐,周姨约我今晚见一面。你知道离开后我就没有了周姨的联系方式,又不好去江家看她,还劳烦她一直惦记着我,我们下次再约好吗?”
田梦初当然理解,闲聊中有意无意地说了下长宁医院最近有多忙,明着说吴雅言忙得连轴转,无非是想让她理解江湛罢了。
景妍心知肚明。
和周姨的晚饭约在徽菜馆,周姨和穆叔都是安徽人。
一见面,周姨抱着景妍就开始哭,穆叔也不停地擦眼泪。
“对不起,周姨,我手机还给他了,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我又不太方便去江家看你……”
景妍没有再拉黑江湛,是他把景妍的微信推送给周姨的。周姨点着头就是哭,景妍也哭。
“孩子,听说你找到亲生父亲了?还是个大教授,我和穆叔真替你高兴。”
周姨一下一下抚摸着景妍的头发,眼泪一直不断。景妍抽泣着把和父亲相认,去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过程,妈妈的现状,还有丁姨的情况都和她讲了一遍。
老人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景妍也是。
周姨是江家的人,也是最了解她和江湛感情状况的人,她见证了全程。
在景妍最无助的时候,周姨像妈妈一样陪着她,照顾她。作为保姆她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有立场,但是她从来没有亏待过景妍半分。这很难得,景妍一直心存感激。
景妍顺手把江湛从路一鸣那拿来的冬虫夏草给周姨拿了两盒,还有两件她早就买好的羊绒衫,送给周姨、穆叔。
两位老人又落泪了,一个劲儿地说:“去年在哈尔滨买的羊绒衫还没舍得穿,这怎么又给买新的了。”
心里难过,景妍跑到洗手间里大哭了一场。
出来洗脸时隐隐约约听到穆叔在男洗手间里打电话,“大少爷,你回家一趟吧,你都快一年没有回家了,先生、太太都想你呀……”
回到座位,只有周姨一个人在。看来刚才没听错,打电话的人确实是穆叔。难道江湛住路一鸣家不光是为了看着他,怕他叛变?还有其它原因?
“周姨,你和穆叔现在还住在老宅吗?”景妍故意问。
“我和老穆在青云别墅伺候先生,太太那边有吴姨,还有……”周姨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景妍假装没听出来,“他们……二老……身体还好吧?”
周姨看着景妍,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你走后先生、太太都病了,大少爷把我和老穆调回去帮忙……四个保镖当天就辞职了……老宅空了……云锦别墅没人……那草长得都过膝盖……”
这时,穆叔从洗手间的方向走回来。刚坐下没有两分钟,江湛也坐在了穆叔边上。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尴尬。
穆叔让服务员又上了一副碗筷,江湛什么都没说就开始狼吞虎咽吃起来。
周姨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心疼地说:“大少爷,慢点吃,慢点吃,吃太快对胃不好。”
“周姨……你不知道,这饭啊就得快点吃……吃太慢就撤了……容易挨饿……”
江湛话里有话,景妍当然明白,周姨却一头雾水。穆叔赶紧又要了一碗米饭。
饭后,景妍主动提出让穆叔送她,顺便和周姨到她家坐坐,认认门。
穆叔说:“不了,景妍,时间有点晚了,别打扰景教授休息。今天我们俩在云锦别墅收拾院子,刚加上微信,你周姨放下手里的活就非要来看你。我说急什么?过几天在青云别墅的菜园子里摘点霜打过的小青菜,杀两只我养的土鸡,池塘里还有鱼,带给景教授尝尝鲜,她就是不听。”
周姨更正道:“是欧阳教授。”
景妍眼睛湿润了,“穆叔、周姨,爸爸早就说要去看望你们,感谢这几年你们对我的照顾……应该是我去看望你们……是我不好……”
周姨紧握着景妍的手,不许她这么说。景妍喉头又是一紧。
“我们住的青云别墅离市内远,就不送你了,让大少爷送你回去。孩子,好好照顾自己。”
把景妍揽进怀里,周姨抚摸着她的头,小声在她耳边说:“景妍啊,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这不全应验了?妈妈不在身边,你要是想吃什么微信告诉周姨,我给你做好送来,啊?不许和周姨见外。”
景妍下意识地点着头,哭得泣不成声。
穆叔的车渐渐消失在人海里,景妍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自己何德何能啊?让这么多人关心,爱护着。她用纸巾擦着眼泪,转身就看到站在墙边的江湛。
深蓝色的羊绒大衣、灰色的西服套装和同色系的领带、雪白的衬衫,玉树临风、贵气逼人,眼里却写满了恼怒和怨气。
景妍丝毫没闪躲,目光和江湛对峙。
“你,送我回家!”她命令道。
江湛完全没想到,这个女人还真是善变啊,怎么好意思让他送的?
“我不送。”他断然拒绝。
“不想送我,你在这里站这么久做什么?”景妍回呛他。
“你不怕我报复你吗?”他问。
“废话真多,把车开过来。”景妍命令道,白了他一眼,把头扭向一边。
江湛咬着嘴唇点着头,“景妍,你行,你真行。”
景妍撇撇嘴,嗤笑一声:“中国人民都行。”
车子发动起来,两个人却无话可说。江湛打开音响,放的是薛之谦的《演员》。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在逼一个最爱你的人即兴表演
……
什么时候我们开始收起了底线
顺应时代的改变看那些拙劣的表演
……
音响被景妍“啪”得关掉,江湛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开车。
“听说我走后你就没有回去看过父母,这是何必呢?你父母不喜欢我,我爸爸也不喜欢你,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江湛,我们离婚吧,别犹豫了。要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你可以起诉我。”
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和痛苦,江湛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了路中间。
吓得景妍大喊出声:“你疯了?会追尾的。你的车这么贵,让人家怎么修?”
后面的车不停地按喇叭,刺耳的车鸣声一浪高过一浪。
江湛把车缓缓移向路边,停下。双手死死地把着方向盘,脸阴森森的,吓人。
偷瞟了他一眼,景妍左手悄悄解开安全带,右手挪向车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把安全带系上,送你到小区门口。”江湛重新发动了车子,直到目的地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景妍解开安全带刚要下车,男人苍凉、忧伤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我父母没有不喜欢你,他们排斥的是杀人犯的女儿。你的亲生父亲是欧阳彝教授,不是杀人犯景建峰。得知你找到亲人,我妈妈主动找你爸爸谈过,表明了希望我们俩和好的态度,是你爸爸坚持反对。
景妍,我到底差在哪儿了?我究竟有什么不好,你要这么嫌弃我?我还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那么做确实不对……是有原因的,我……”
江湛的眼底猩红,语音颤抖,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爆跳。
景妍想起以前,心里顿时警觉起来。她一点点挪动屁股,猛地打开车门,跳下车。
两个人透过车窗对视,一个眼底写满不甘和怨怼,一个写满审视和防备。
江湛回到路一鸣家,正在玄关脱鞋,路一鸣迎了出来。
眼前人剃了个油光湛亮的大光头,身上穿着土黄色粗布僧服,扎着绑腿。双手合十,手上还盘着108颗金丝楠木的手串,微微低头。
“江施主,好久不见,辛苦了。
江湛吓了一跳,上下左右打量了路一鸣一番,侧着身像躲避麻风病人一样从他身边走过。
“哎,哎,你礼貌吗?这么久不见,起码回个礼或者拥抱我一下吧?”路一鸣说。
“你叫我施主,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又要让我掏钱。我就知道你家不能白住。”
江湛脱下大衣和西服,挂在衣架上。偌大的茶几上全是好吃的,有烧鸡、烤羊排、酱猪手、脆皮烤鸭、糟鹅、猪头肉、三文鱼生、螃蟹、澳洲龙虾,还有各种酒。
他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龙舌兰。
路一鸣也坐下,扯下一块羊排就开始吃。
“你这趟出去是上非洲吗?那边不给饭吃?你说你都剃了光头,盘上串了,怎么还六根不净,吃肉喝酒呢?”
路一鸣狼吞虎咽地吃完羊排,抓起一只猪手咬了一大口,嚼得嘴角直冒油。又喝了半杯啤酒咽下,打了一个饱嗝,才开口说话。
“顾瀚把我弄到深山老林里和他一起闭关清修,谁知道到了那里手机就被没收,顿顿吃糠咽菜,是一点儿油星都没有啊。
我为了躲你才和他走的,谁知道和他在一起更苦。和你在一起是精神上的苦,和他一起肉体和胃都苦。本大少半个月没见荤腥啊。我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
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半夜跑半山腰老农家里,连哭带跪求人家给我炖了一只小鸡才保住这条小命……”
江湛没笑,一口一口地喝酒,一脸严肃地看着路一鸣,一会儿就把他看毛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路一鸣问。
“景妍的手铐是你给的?”江湛凌厉的眼神仿佛是要洞穿路一鸣身体的x光。
“景妍有手铐?她怎么有那东西?”路一鸣掰下一大块蟹肉塞在嘴里,嘴边粘着白色蟹壳和肉渣。
江湛当然不相信他的话,仍然恶狠狠地看着他。
“那个……以前是当作情调玩过……但是,这两年你也知道我清心寡欲的……家里连点女人的痕迹都没有你又不是没看见……”
嘴巴塞得满满的,路一鸣说话吱吱唔唔。这更引起江湛的怀疑,眼里透着寒光,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不玩了,所以给她了?”
“我玩不玩……也……也不能把手铐给她呀?那是我干妹妹,要是义父知道了得怎么想我?这种事情和你共享有可能,和她?我疯了?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
路一鸣吐着嘴里的蟹壳,一副被冤枉了的表情。
江湛半信半疑,低着头沉思不语。
路一鸣好像想起了什么,戏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有手铐?你们俩……玩了?还是玩过?”
沉默的江湛一口接一口喝着闷酒。路一鸣吃饱了,打着饱嗝洗好手后发现他已经微醺了。
“你俩和好了?小妍妍提出玩新花样了?”路一鸣一脸好奇地问。
红着眼睛的江湛看着路一鸣,“你想套什么?”
心思被猜中,路一鸣一脸尴尬,“没想套什么呀?这不是好朋友关心你嘛。”
“她……她把我铐在床上将近二十四个小时……不让我上厕所……不给我饭吃……给了我一个大矿泉水瓶子……”
提起这事江湛就气得肝疼,完全不能流利地表达。
路一鸣没太听明白,“让你饿了啃瓶子啊?这景妍也太狠了点,那是塑料怎么咽得下去?”
江湛紧紧盯着路一鸣,眼里的情绪复杂。
路一鸣快速整理着思绪,突然间恍然大悟:“她把你铐起来了?不给你饭吃?让你尿在饮料瓶里?”
江湛头靠着沙发背,两只手随便摊在沙发上,一只手里攥着个水晶杯,两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路一鸣接过他手里的水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往里面推了推。那可是法国进口的高级名牌水晶杯,贵着呢。
“景妍这么对你?”
他并不相信。江湛人高马大的,景妍也不是对手啊。
“顾瀚最近有什么动静吗?”江湛问。
“没有啊,一直和我在山上闭关清修。我是真佩服他,一口肉不吃也不馋。打坐一坐坐一天,还不说话。怎么?你还怕他们俩有联系啊?小妍妍不都说了:和你和顾瀚都不可能了。”
路一鸣心里暗自庆幸没有让江湛发现是顾瀚教会了景妍开车,不然就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指不定会做出来什么事呢。
也真是奇了怪了,江湛以前是一个情绪多么稳定的人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情种不是,冤种又不像。
顾瀚也是,非要教景妍学开车,说是要兑现以前的承诺,没办法他找关系安排他当了驾校教练。
这个中间人两面瞒得好辛苦,当景妍面说不知道顾瀚去驾校,当江湛面说顾瀚没在国内,去不丹找大师修练去了。
路一鸣夹在三个人中间太累了,有时候想不如他牺牲自己娶了景妍得了,让江湛和顾瀚彻底死心,都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吧。
江湛耷拉着脑袋,找刚才的酒杯没找到,直接拎起酒瓶吹。
路一鸣拦也拦不住,拿了一个便宜的杯子,倒了点度数小的啤酒,塞到江湛手里,顺便把龙舌兰和水晶杯都藏到沙发后面。
江湛的心思根本不在酒上面,他只是想发泄。
景妍今晚的话刺痛了他。很多事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景妍不原谅他,欧阳彝不接纳他,顾瀚还有其他男人们对自己的妻子虎视眈眈,父母分居……
他只觉得焦头烂额,根本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如果是商场上的敌人,他早就出手了,完全可以做到不留半分情面。可这些人他能怎么办?似乎只有逃避和远离才能缓解无力感。
人生最痛苦是什么?不是贫穷,也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悔不当初。自我折磨的精神内耗足以摧垮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路一鸣……”
“啊?”
“泰国不是有个白龙王吗?要不,咱们俩去拜访拜访他?”江湛头歪在沙发上,幽幽地说。
路一鸣心一惊。
“哥们儿,那白龙王死多少年了?咱们俩怎么拜访?”
江湛撑着眼皮看向路一鸣,两人对视了能有三分钟。江湛一脸忧怨,很失望的样子。
“哥们儿……我说……你这表情……还别说,真像你家小妍妍……”
提起景妍江湛又蔫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路一鸣拍拍他的肩膀,“江湛,你信报应吗?”
江湛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不就是想说我以前对景妍不好,现在是活该吗?我铐她……我……我对她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自己问问她,我究竟对她怎么样?我是犯过错误,可我对她的感情是忠贞的。你说咱们这样的家庭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想找多少女人找不来?”
路一鸣叹了一口气,“人的心被伤过一次,有了伤痕是很难愈合的。男人总以为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条件,女人就应该守在家里相夫教子,不要有别的要求。这恰恰是感情裂痕的开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女人是不图男人钱的,她们要的是感情,是理解和关爱,而我们这些男人,尤其是有点钱的男人不懂这一点……”
他看了江湛一眼,“我信报应,为富不仁会有报应,欺软怕硬会有报应,对感情不忠会有报应,错过了一个曾经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也会有报应。”
江湛醉眼朦胧地问:“你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路一鸣没有躲避他的眼光,很坚定地说:“我们俩都是。”
江湛的眼睛红了,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楼上走去。
路一鸣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江湛,振作起来,萎靡不振只会让景妍更远离你。女人喜欢强者,不喜欢懦夫。
江湛抬起右手摆了摆,做出一个oK的手势。
路一鸣从沙发后面拎起那瓶龙舌兰,“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