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铭查看卷宗,逐页翻阅起来。他看得极为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可通篇看完,却并未发现明显问题。周铭不禁微微皱眉,心中疑惑丛生。思索片刻后,他恭敬地问道:“敢问陛下,臣已仔细看过卷宗,从现有记录来看,此案审理流程看似并无差错,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李云湛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周铭,缓缓说道:“周铭,你觉得永和县法院审的没错?”
周铭心中一紧,赶忙恭敬地回答:“陛下,单从这卷宗呈现的内容而言,案件审理的流程遵循律法条文,对王仁杀人事实的认定也有相应人证物证支撑,虽然自己妻子与他人奸所致,臣甚敢婉惜……但是并无差错。然而,陛下既然对此案存疑,想必是看到了臣所未能察觉的关键之处,还望陛下明示。”
周铭心中暗自揣测,陛下该不会是觉得王仁因妻子通奸而杀人,被判死罪过重了吧?毕竟王仁身为军士,为国家戍守边疆,却遭此家庭变故,一时激愤杀人,于情似乎可悯。但律法如山,杀人偿命乃是大雍律法不可动摇的根基,陛下难道想要打破这一律法。
李云湛微微皱眉,目光深沉地看着周铭,似乎洞悉了他心中所想,缓缓说道:“周铭,朕并非是对王仁的判决结果本身有疑义。杀人者死,这是律法铁则,朕自然不会质疑。朕所疑虑的,是这案件背后的运作。永和县法院,为何要急于将此案审结?王仁身为军人,他们为何敢公然无视文武分治的规矩,自行判决?”
周铭心中豁然开朗,原来陛下在意的并非判决本身,而是背后可能隐藏的权力博弈和对规矩的破坏。
周铭深知,此事一旦涉及权力博弈,那绝非小事,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朝堂动荡。他当即挺直身躯,一脸决然地向李云湛表态:“陛下,臣即刻着手,先将永和县负责此案的法官,乃至于一切干涉王仁案办理的相关人员,全部抓捕起来。
李云湛面色阴沉如水,目光中透着彻骨的寒意,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止是办案的,整个永和县司法官员们,一个都不能放过。他们竟敢无视朕定下的规矩,擅自作主审理此案,如此胆大妄为,若不加以严惩,何以服众?何以正国法?统统拿下,杀无赦!”
周铭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切地说道:“陛下,臣深知此次永和县官员胆大妄为,罪无可恕,然‘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今若将整个永和县司法官员尽皆诛杀,恐有滥杀之嫌,伤及无辜啊!昔者,成汤祝网,德及禽兽,天下归心。陛下以仁德治天下,万不可因一时之怒,而令无辜之人受牵连。依臣之见,严办那些直接干涉王仁案办理的官员即可,一来可彰显陛下律法之威严,二来亦不失陛下仁慈之德,如此方为两全之策,望陛下三思啊!”
李云湛停下踱步的脚步,眼神如冰般注视着周铭,语气森冷地说道:“周铭,你所言‘刑罚世轻世重’,朕岂会不知?但永和县此举,已非寻常渎职可比。他们公然违背朕亲定的文武分治规矩,这是对大雍律法根基的撼动,是对朕皇权的公然挑战!若不予以雷霆之势镇压,日后朝堂之上,人人效仿,朕的旨意还有何威严可言?大雍的律法又将置于何地?”
周铭心中一凛,却仍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明白此事严重性。可永和县司法官员众多,其中或许不乏奉公守法之人,只因同僚之过而遭灭顶之灾,实在有违陛下一贯倡导的公正之道。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处置不当,引起地方官员恐慌,于社稷稳定恐有不利啊。还望陛下念及无辜,稍作宽宥。”
李云湛冷哼一声,说道:“哼,你以为朕是在意气用事?朕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力求大雍河清海晏,为的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奉公守法。如今永和县竟敢如此肆意妄为,若不重重惩处,何以警示天下?至于你说的公正,无视朕的规矩,擅自断案,这便是他们所谓的公正?”
周铭额头冷汗直冒,但仍坚持说道:“陛下,正因为陛下心怀天下,追求公正,才更应审慎行事。若能详查此案,严惩首恶,其余官员依罪论处,既能彰显陛下对律法的坚守,又能体现陛下的仁慈与公正,如此一来,天下人必对陛下感恩戴德,心悦诚服。若贸然将整个永和县司法官员诛杀,难免落人口实,让心怀叵测之人借机生事,扰乱朝堂啊。”
李云湛目光紧紧盯着周铭,似乎要将他看穿,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周铭,朕欣赏你的忠诚与直言,但此事朕心意已决。永和县司法体系已然烂透,若不连根拔起,难以杜绝后患。你无需再劝,即刻按朕的旨意行事,若有延误或阳奉阴违,朕绝不轻饶!”
周铭心中一沉,深知陛下此次态度坚决。但他念及无辜,心怀大义,决心以死谏之。只见他缓缓摘下乌纱帽,解下腰间玉带,再次扑通一声重重跪地,挺直脊梁,目光坚定而诚挚地望向李云湛,说道:“陛下!臣深知陛下为大雍社稷殚精竭虑,然此举虽看似能震慑奸佞,却恐遗祸无穷啊!昔日,商汤以仁德布于天下,网开三面,万民归心;文王发政施仁,泽及枯骨,成就周室八百年基业。陛下以仁德为怀,方得天下拥戴,今若因一时之怒,尽诛永和县司法官员,恐寒了天下官员之心,更伤了百姓对陛下仁德之仰。”
李云湛面色一冷,看着跪地的周铭,语气带着几分严厉,说道:“周铭,你是法院院使,主管司法,不是学究夫子,无需在此引经据典,大谈仁德。朕要的是律法的公正执行,是朝堂纲纪的稳固。永和县此次犯下的过错,绝非小事,他们无视朕定下的规矩,擅自处置本应由军事法院审理的案件,这是对律法的公然践踏,对朕权威的挑衅。
周铭抬起头,眼中满是忧虑,却依旧坚定地回应道:“陛下,臣虽主管司法,然司法之根本,在于公正与仁德并行。律法虽严,亦当容人以改过自新之机,不可因一人之过,而累及众人。永和县司法官员虽有失职之嫌,但其中未必全是蓄意作恶之人。若陛下尽数诛杀,恐有失偏颇。
李云湛负手而立,面色如铁,寒声道:“周铭,你可知朕为何定要严惩永和县?此案表面是地方官渎职,实则是挑衅朕亲定的文武分治之策。若不严惩,朝堂之上人人皆可效仿,大雍律法的根基将毁于一旦!”
周铭膝行半步,叩首道:“臣岂不知陛下苦衷?然‘治国之道,务在举贤,为政之要,首在任能’。当另选贤良取而代之,而非将满朝文武视为鱼肉。臣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李云湛突然转身,袍袖扫过御案,玉镇纸“砰”地砸在青砖上:“网开一面?你倒像那东郭先生,对狼也要施恩!朕看你这院使,是当得太久了!”
周铭浑身剧震,血色尽褪。他望着陛下,他便该想到今日——皇帝要的从来不是慈悲,而是驯服的刀。
“陛下要臣死,臣不敢辞。”周铭摘下乌纱,放在御案角,“但恳请陛下容臣最后一言。”他咬破舌尖,以血书于素帕:“刑赏之本,在乎助善而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