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云想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心中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海东珠迈步就要往外走。

云想容见状迅速起身,素手一伸,死死攥住她的纱袖:\"你干什么去?\"

海东珠回眸,珍珠耳坠在空中划出疑惑的弧线。

她美眸微挑,仿佛不明白为什么云想容会问出这种废话:\"你说我干什么去?\"

\"你不能去找他。\"云想容白玉步摇垂珠乱颤,在烛光下晃出细碎光斑。

海东珠突然笑出声,红唇贴近云想容耳畔,温热气息带着促狭:\"为什么?怕我把他抢了去?~\"

一旁铁木兰的茶盏悬在半空,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一幕。

沙棠的淡黄衣袖掩住半张脸,却掩不住发亮的眼睛。

江黛和陆青崖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半句对话。

\"他...\"云想容团扇紧贴胸口,声音罕见地发虚,\"只是来做客...\"白玉般的耳垂红得滴血,\"此时已经歇下了...\"

海东珠突然\"噗嗤\"一笑,纱裙旋出绚丽的弧度:\"这样啊,莫不是...你把他累倒了?\"

指尖轻点云想容依旧端庄的发髻,红唇勾起暧昧的弧度,\"那你怎么还这么精神?挺厉害啊?\"

云想容从刚才到现在为止脸红就没停下来过。

此时听着海东珠越说越离谱,她终于绷不住了。

素来清冷的嗓音陡然拔高:\"不是你想的那样!”

海东珠珍珠耳坠一晃,美眸中闪着狡黠的光:\"我本也只是随便开个玩笑...\"

美艳戏子蔻丹指尖轻点云想容绯红的脸颊,压低声音,\"可你这般反应...叫我不想歪都难啊~\"

她纱袖一甩,环指这华美厅堂:\"偌大个风雨楼,空房无数...\"

珍珠耳坠随着偏头的动作轻晃,\"你大半夜不知从哪冒出来...现在又让我诈出楼里藏着个小郎君...\"

\"东珠!\"云想容一把将人拽回椅上,素手力道大得惊人。

被冤枉的才女白玉步摇垂珠相互碰撞,发出细碎清响,\"你自己满脑子荒唐念头...倒害我被她们看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几分往日的平静:\"我与李当归清清白白...昨日才是初见。\"

\"噢——\"海东珠突然拖长声调,珍珠耳坠在空中划出炫目的弧光,\"原来你的小郎君叫李当归啊~\"

铁木兰等人也越听越认真,四位女子虽神色各异,但不论事实如何——

“李当归”这个名字,她们算是记牢了。

云想容急得步摇乱颤:\"我再重申一次...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见面不过三两次!\"

海东珠听到这话,非但没有赞同,反而美眸瞪的更大:\"想容...\"

美艳戏子蔻丹指尖轻掩红唇,\"这可怨不得我乱想...是你自个儿承认的呀~\"

云想容白玉般的额角隐隐现出青筋:\"嗯?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何意?\"

铁木兰也完全进入了状态,手臂抱在胸前,看着海东珠附和道:\"对啊,你这是何意?\"

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不解。

沙棠与陆青崖面面相觑,两张年轻的面庞上也写满困惑——她们实在没听出云想容的话里有什么破绽。

倒是江黛低头不语,晒得发红的脸颊浮现出一丝了然。

码头上那些故事她听得多了:那些出海远航归来的男人每次一上岸时,就会有一些特别的女子早早的在岸上等待。

这些男子与岸上女子,别说只见过两三次,哪怕只见过一次,甚至往往一个眼神就能直接滚进草垛,当天晚上就能直接一起回家。

这些饱经世事的男女,从不会像少年少女那般扭捏作态,遮遮掩掩,磨磨唧唧。

一些跑不了船,挣不了大钱的市井男子或者某些高风亮节的读书人,每次一见到那种场景,便会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可是,每次当那些男女带着满足的笑容重新出现后,他们眼神中永远都是羡慕和嫉妒,而非批判。

恨不得他们也有那本事和胆量,去享受那露水姻缘。

可他们又受不了远航的劳累和凶险,而那样的女子,哪怕就是摸一摸她们那白嫩的玉手或是那丰满壮观的胸脯,都要花掉他们半年的积蓄,一想到这里,他们便收起羡慕的神色,指点的越发厉害。

不敢议论那些有本事的男人,便去指点那些可怜的女人,说她们是有爹生没娘养的腌臜货色,不知廉耻。

有些女子能一笑置之,甚至还主动示好,和他们打好关系,只为能在茶摊喝茶时,省下几个铜板。

有些女子则只能躲到一处阴暗角落,默默流泪。

海东珠珍珠耳坠一晃,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何意?\"

纱袖突然指向云想容,\"你们倒说说——\"

美艳戏子蔻丹指甲在烛光下闪着危险的光,\"什么样的男人前一天才相识,第二日晚上就能登堂入室,睡在女子的家里?\"

她突然逼近云想容,美眸直视对方躲闪的眼睛,珍珠耳坠几乎要碰到云想容白玉般的脸颊:\"你来说,不论你们是初识还是旧情...”

妇人手指猛地指向天花板,\"这风雨楼是不是你的?此刻楼里可还有别的男人做客?\"

红唇几乎贴上云想容的耳垂:\"嗯?你说啊!\"

云想容一时被问的哑口无言,此刻才惊觉自己陷入何等荒唐的境地——

她哪里知道李当归为何会在风雨楼?紫嫣那丫头半个字都没跟她提啊!

窗外一片红叶打着旋儿坠落,恰似云想容此刻凌乱的思绪。

紫嫣阁内烛影摇红,李当归与紫嫣正执手相谈甚欢。

而此刻的听雨阁中,云想容却要替这对小儿女背负这荒唐误会。

她心中升起一丝委屈。

可若直言李当归是来寻紫嫣的,而这会儿正是大半夜,两人又都不在,意思不言而喻。

紫嫣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

可紫嫣也真是,为什么不挑往日楼里没人的时候,再将李当归引来呢,偏偏是这个时候,更倒霉的是还撞上海东珠这个混不吝的主儿!

海东珠等人见云想容果然语塞,顿时,“美妇人与少年郎”的故事算是坐实了。

这位仅凭三言两语,就让那位佩剑少年在铁木兰等人心里多了个“风流浪荡子”称号的美艳戏子,此时双手一摊,笃定道:\"你看——问你,你又答不上来,那李当归怎么不住别家?偏住你这风雨楼?\"

\"不是的,当真不是这样的...\"云想容白玉步摇垂珠乱颤,素来清冷的嗓音罕见地发虚。

沙棠看着云想容的样子,又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

忽然想起了方才海东珠似乎提起过,这风雨楼好像有一位女管事?

妩媚动人,紫衣风流?

听那意思,好像楼里并不是只有云想容一位女子啊?

这其中莫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

江黛也忽然想起方才那抹忽然有事,匆匆离去的紫衣身影,会不会是...

海东珠却早已认定真相。

她美眸斜睨着云想容绯红的耳垂——

美艳戏子当然也早就想到了紫嫣,可若真是紫嫣的情郎,她云想容何至于羞成这样?

怎么看也是心里有鬼。

这才是海东珠如此笃定的原因。

云想容一生无暇,却不想今日在海东珠三言两语与诸多巧合之下,数十载的端庄形象竟要毁于一旦。

她指尖微微发颤,却又在想到紫嫣时攥紧了衣袖——罢了,为了那丫头,今日便豁出去罢。

\"是。\"她忽然抬眸,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声音却坚定,\"我...是喜欢...李当归...\"

\"轰!\"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沙棠手中茶盏\"咔\"地一声磕在案几上,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汤;

陆青崖的发髻猛地一颤,发出清脆的声响;

连始终沉默的江黛都瞪大了眼睛,粗布衣袖拂倒了面前的茶杯。

谁能想到,这位素来端庄自持的大才女,年轻时多少俊杰求而不得,如今韶华虽过却风韵更胜,竟会对一个少年郎动心?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海东珠最为震惊,却又在转瞬间化为理解。

待在这风雨楼几十年,要换做她早就耐不住寂寞了。

更何况,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她海明珠也未尝不喜欢。

美艳戏子忽然上前一步,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竟是一把握住了云想容的手。

\"想容啊...\"她声音出奇地温柔,眼中毫无评判意味,只有姐妹般的关切,\"那李当归对你,可是认真的?还是说他只是——\"

云想容连忙摆手,袖间暗香浮动:\"不,他并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

她垂下眼帘,长睫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只是我单方面罢了。\"

海东珠闻言一愣:\"那他今夜来此......?\"

云想容指尖轻绞袖口,声音轻若蚊鸣:\"是我主动邀请他来的。\"

\"原来如此。\"海东珠恍然大悟,红唇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怎会懂得云想容这般成熟女子的心思?

估计单纯的以为,云想容真的只是邀请他来做客的。

这么说,莫不是她们坏了云想容的好事?

\"云想容。\"铁木兰却有些皱起眉头,开口道,\"你这样做,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是白日邀他来都可,偏要大半夜留人在此?你就这般......\"

话语在喉头滚了滚,终是吐出,\"寂寞难耐?\"

云想容嘴角微微抽搐。

她正是怕旁人这般议论紫嫣,才咬牙担下这荒唐名头。

若早知如此,断不会让那丫头深夜将人带进楼来——更何况今夜还有这些贵客在!

\"我......\"素来从容的云想容此刻竟语无伦次,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只是想见一见他,没准备真的做什么......\"

\"那更该白日相见啊!?\"铁木兰抱臂提醒道,\"他毕竟是个男人,又不是我们这些女子,何至于惹出这等误会?\"

沙棠静静注视着这一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鎏金纹路。

擅长察言观色的她,总觉得此事还是蹊跷——以云想容的玲珑心思,怎会犯这等粗浅错误?

江黛倒是垂眸不语,觉得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心头却对那素未谋面的李当归无端泛起一丝不喜欢——一个女子深夜邀请他,他便真敢答应?

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在心底暗忖。

一个少年郎,面对这般邀约竟毫不推拒,想必是深谙此道的老手。

说不定他才是什么都懂的那个,此刻正在房中暗自得意,就等着云想容按捺不住主动寻去,他好坐享其成。

这念头一起,江黛忽然攥紧了衣袖。

她抬眼望向云想容泛红的耳尖,竟生出一股莫名的保护欲。

无论如何,今夜定要将这位姐姐留在此处,绝不能让那登徒子得逞。

而一旁的陆青崖早已按捺不住,两端发髻随着她憋笑的动作乱晃。

她才不在乎真相如何——这等香艳秘闻越是离奇才越有趣!

原来将军府外的世界这般精彩,她也算是见了世面了。

改日定要会会那个李当归...

她暗自盘算,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非得给他竖个大拇指不可!

云想容指尖轻颤着抚过鬓角,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我...我们还是别说这件事了。\"

烛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我不会和他表明心意的,等明日他一走,这件事就算...\"

\"别呀!\"海东珠突然探身,珍珠耳坠在动作间划出流光,一把攥住云想容的手腕,\"你不说怎么行?\"

她眼中闪着真挚的光,\"难道真要一辈子这么孤独终老?\"

云想容猛地抽回手,素来温婉的嗓音罕见地带上几分凌厉:\"你别说了!这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我...我不会乱来的。\"

\"那——\"海东珠眼波流转,忽然压低声音,\"我去帮你说?保证...\"

\"不行!\"云想容几乎是脱口而出,\"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海东珠红唇微翘,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那你今夜邀他来此,不就是在给他暗示?\"

\"我...\"云想容语塞,素白的颈间已泛起薄汗。

早知如此,就该在楼上厢房安歇,何苦要下楼查看?

如今倒好,平白惹来这般难堪。

就在这尴尬之际,沙棠忽然轻叩茶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东珠姐,\"她温声开口,目光却锐利如针,\"你们方才不是说,最初接待你们的是一位叫紫嫣的姑娘?她现在人在何处?\"

——————————

在白虎城东南方向,几百里外,群山环抱处藏着个名叫青林村的小村落。

这里人烟稀少,土墙茅舍间难得见到青壮年的身影——大多跟着过往商队去了数百里外最繁华的白虎城,或是更西边的玉罗城谋生。

留在村里的,只有些拄着拐杖数日头的老人,和几个总在村口老槐树下玩石子游戏的孩童。

村里人都记得,约莫几十年前,河边总蹲着个摆弄木块的瘦小男孩。

那是木匠吴老四的独子。

吴老四本名无人记得,只因在家中行四,村里人都这么唤他。

这木匠带着媳妇去白虎城讨生活时,把儿子托给了堂叔照看。

后来听说被征了兵,派往北方边境,再没回来。

留下了这么一个孩子。

那孩子生得瘦小,却从不肯跟其他孩童玩耍。

村东头的老柳树下,总能看到他蹲在河滩上,用捡来的碎木料拼拼凑凑。

十岁那年春天,他用废料做出了个会自己划水的小木船。

当那船顺着溪流\"咯吱咯吱\"地摆动木桨时,惊动了半个村子的人来看热闹。

\"了不得啊。\"村长拄着枣木拐杖,望着溪水中渐行渐远的小船直咂嘴,\"这娃娃手巧得很,可惜生错了地方。\"

他摸着花白胡子叹息,\"要是有人带他去白虎城,保不准能进机关坊当个学徒哩。\"

溪水潺潺,载着那艘神奇的小船转过山脚,消失在芦苇丛中。

男孩蹲在岸边,沾满木屑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睛里映着粼粼波光。

那时节战火连天,大城里的人都在东躲西藏,商队早已断了往来。

这偏僻的青林村倒像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歪歪斜斜的篱笆墙外,连马蹄声都许久未闻了。

谁曾想,就在那瘦弱男孩做出小木船的半个月后,村里来了个怪人。

那人身形异常高大,头顶轮廓说不出的古怪,像扣了个倒扣的葫芦。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河边,盯着摆弄木块的男孩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男孩全神贯注地削着榫头,小刀在木料上游走。

夕阳西斜时,他终于不用一根钉子就拼出了会转动的木轮。

齿轮咬合的\"咔嗒\"声让他眼睛一亮,脏兮兮的小脸上绽开笑容。

可这笑容突然僵住了——他回头时,正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那怪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之外,青白的面皮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男孩抱起木料就要跑,粗布鞋却在河滩石子上打了个滑。

\"你想学真正的机关术吗?\"

沙哑的声音让男孩浑身一颤,怀里的木块\"啪嗒\"掉在地上。

他战战兢兢回头,却见那人抬起右手,\"咔\"地一声竟把左臂整个卸了下来。

木屑纷扬中,那截断臂的横截面露出精密的齿轮与机簧,在夕阳下泛着黄铜色的冷光。

男孩一屁股坐进浅滩,冰凉的溪水浸透了裤腿。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截断臂悬在暮色中,铜制关节泛着冰冷的光泽。

怪人将胳膊又往前递了递,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男孩哆嗦着伸出手,在触及黄铜表面的瞬间又缩了缩。

最终好奇心战胜恐惧,他抱住了那截断臂。

借着夕阳余晖,他看见臂骨内密密麻麻排布着发条与齿轮,细如发丝的铜线缠绕在玉质轴承上——这构造比他见过最复杂的织布机还要精妙百倍。

\"这...这是怎么...\"他手指悬在齿轮上方,不敢真的碰触。

阴影忽然笼罩下来。

那怪人蹲在他面前,青白的面容近在咫尺。

男孩这才看清他的样貌:皮肤像刷了层白蜡,眼珠黑得没有半点反光,嘴角的弧度总觉得死板的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明明与人无异,却让男孩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你...你不是人!\"男孩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怪人颌首时,颈关节发出\"咯\"的轻响。

\"你竟能看出来。\"他的语调平板无波,接过断臂往肩头一按,机括咬合的声响听得男孩牙酸。\"我是'万里同风偶',属人偶傀儡。\"他转动重新接好的左臂,五指开合间铜光流转,\"正是机关术所造——就像你做的这些。\"

男孩盯着自己怀里粗糙的木轮,又看看对方精密的关节,眼睛瞪得生疼。

我做的这些?我哪里会做“人”啊?

他连想都不敢想!

机关术又是什么?

男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溪水漫过脚踝的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怪人黑洞洞的眼睛始终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想学么?\"

最后一缕夕阳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男孩颤抖的脚尖前。

溪水在卵石间汩汩流淌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

男孩盯着人偶黑洞洞的眼睛,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能学么?\"

\"可以。\"人偶的回答干脆利落,像榫头敲进卯眼。

\"那...\"男孩咽了咽口水,脏兮兮的手指指向人偶的关节,\"我也能做出像你这样的...人么?\"

人偶脖颈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不知道。\"

它抬起右手,指节间突然弹出一柄精巧的铜尺,\"但其他的,可以。\"

铜尺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金光。

男孩突然\"扑通\"跪进浅滩,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人偶的衣摆:\"师父!\"

从那天起,吴家破败的院子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男孩的那位堂叔也不是个简单之辈,发现男孩家来了个怪人,非但没有声张,反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人偶师父不仅教男孩刨凿锯锉的手艺,更在月夜里讲述机关之道。

\"机关之术,本为济世。\"它冰凉的木手按在男孩发顶,声音依旧平板,却莫名让人安心,\"记住,再精巧的机关,若不能利民,便是废物。\"

有时男孩半夜醒来,会看见师父站在月光下检修自己的关节。

那些精密的铜制部件在月色中泛着冷光,可当它转头唤男孩\"该练卯榫了\"时,语气又自然得就像村里教书的先生。

直到这时,男孩才会突然惊觉——正在教自己磨凿子的,根本不是活人。

这个念头总是让他握紧刻刀,学得更加卖力。

深秋的某个清晨,院里的老枣树刚落下第一片黄叶。

男孩抱着新做的自动舂米机兴冲冲跑进院子,却只看到石桌上摆着个桐木匣子。

匣子里整齐排列着十二把泛着青光的精钢刻刀,底下压着张字条:

\"榫卯之道,贵在相契。\"

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当年瘦弱的男孩已长成清瘦少年,指节间布满细密的刻痕。

青林村的田垄间立着他做的自动灌溉水车,溪边是他改良的连枷舂米器——这些木制机关让村里粮食收成凭空多了三成。

村民们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交口称赞。

\"老吴啊,我家闺女今年十六了......\"常有村民搓着手凑到堂叔跟前,眼睛却瞟向院里专注打磨齿轮的少年。

清瘦少年的那位堂叔乐呵呵的假装听不懂,总是摸着后脑勺憨笑:\"娃子还小,还小咧!\"

转身却望着少年挺直的背影暗想:这小子是要当大机关师的料,哪能困在这山窝窝里配村姑?

少年十八岁那年,一日晨起忽然发现枕边多了本靛蓝封皮的名叫《天工诡录》的书。

翻开泛黄的扉页,一行朱砂小字如血:\"心性未定。此书后半慎观。\"

那笔迹苍劲如刀刻,与当年木匣字条如出一辙。

\"是师父!\"少年心脏狂跳。

少年没有在意那行小字,当然手指发颤地直接翻到后半册——霎时间,连弩机关图、地刺陷阱分解图、火药投射器构造图如毒蛇般窜入眼帘。

那些精密的杀人机关在纸上狰狞毕现,每个部件都标注着令人胆寒的效能:\"三息之内贯甲十二重毒蒺藜覆盖方圆五丈\"......

油灯接连燃尽三盏。

当第四盏灯的棉芯也开始噼啪作响时,少年布满血丝的眼睛仍死死黏在书页上。

他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却不是因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十指痉挛般蜷缩又展开。

月光透过窗棂,将那些杀人机关的阴影投在墙上,仿佛随时会扑下来择人而噬。

\"这才是......\"少年嘶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屋里回响,\"真正的机关术啊。\"

\"叔!我要做这个!\"少年猛地将《天工诡录》拍在饭桌上,沾满机油的食指重重戳在一张绘满火器的图纸上。

堂叔凑近一看,手中粥碗\"哐当\"摔在地上——那分明是具攻城火弩的分解图。

\"这、这是要人命的东西!\"

这位四十多岁却连个媳妇都没讨到,毫无上进心,半辈子都只知道躲在山村里混吃等死的堂叔,脸色煞白,胡须都在发抖。

少年却已经转身取下墙上的钢锯:\"只是研究原理。\"

锯齿在晨光中闪着寒芒,\"师父说过,知攻方能善守。\"

三个月后,村外乱葬岗突然爆出惊天巨响。

冲击波掀翻了半里内的茅草屋顶,连祠堂的门板都震裂三道缝。

当硝烟散去时,只见个焦黑人影从弹坑里爬出来,咧开白牙哈哈大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当夜,二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围住吴家院子。

老村长拄着枣木杖直跺地:\"管好你家那臭小子!再这么折腾,全村人都得给他陪葬!\"

堂叔弯腰赔笑直到火把散尽,转头却把少年拉到柴房:\"小子,要做就做的隐蔽些。\"

于是,少年的工坊便搬到了后山山洞。

他还开始接受一些外来订单,不问来者是谁,只要给得起价钱。

渐渐地,有些陌生面孔开始出现在青林村。

他们或是满脸刀疤的彪形大汉,或是眼珠乱转的瘦小男子,总在深夜摸到后山。

原来,他们都是来找那位少年的,也不知到底是谁、又是如何才最先发现的这个奇人。

少年不问来路,只管收钱交货。

第一架折叠云梯让西边山上一个黑虎寨的盗匪翻进了玉罗城的粮仓;第三批袖箭在苍岭古道留下了七具商队护卫的尸体。

\"小匠人\"的名号像野火般在绿林道上传开。

订单越来越多,少年工坊里的油灯再没熄灭过。

那一日,山道上的晨雾还未散尽,一个眉眼青秀的布衣少女突然从老槐树后闪出来,双臂张开拦住少年去路。

\"哎!你要去哪?\"她声音发颤,目光落在少年肩上那捆泛着青光的铜管上——那些管壁刻着细密的螺旋纹,分明是改良过的火器部件。

五年前,少年曾为她家做过一架自动筛谷机。

那时木轮转动扬起的谷屑像金粉般洒满院落,少女那时还是一个小女孩,还记得他鼻尖沾着木屑的笑容比秋阳还暖。

如今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而那双曾灵巧组装农具的手,正攥紧捆铜管的麻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大家以前多敬重你......\"布衣少女话未说完,少年已侧身要从她旁边挤过去。

\"让开,我赶时间。\"他眼皮都没抬,铜管碰撞声冷得像冰。

\"你变了!\"少女突然拽住他褪色的衣角,\"以前的你会给王婆婆修纺车,会帮村塾做算盘——\"

\"闭嘴!\"少年猛地甩开她的手,铜管\"哗啦\"砸在碎石路上。

他额头暴起青筋,一脚踢飞挡路的山石:\"你们懂什么?知道一套精钢齿轮要多少银钱?\"飞石撞在崖壁上,惊起几只寒鸦。

少女踉跄后退,眼中水光比晨露更亮。

她那失望的眼神比村民的咒骂更锋利,当少年半夜忽然想起时,开始在工坊里发疯般砸东西。

齿轮迸溅,弹簧崩飞,直到满地狼藉中只剩那本《天工诡录》完好无损。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少年又蹲在油灯前,颤抖的手指一块块捡回变形零件。

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秋收祭那天,锣鼓声震得晒谷场边的桂花簌簌飘落。

少年蹲在工坊里,正给新制的防御机关装上最后一片齿轮。

突然,欢庆的鼓乐变成了尖叫。

他扒开窗缝,看见晒谷场上黑衣人如蝗虫般涌来——他们手中精钢弩机的螺旋纹在阳光下闪着熟悉的光,正是少年上月那批加钱赶制的\"特殊订单\"。

领头的刀疤脸狞笑着扣动机括,弩箭穿透老村长胸膛时,血珠溅在了刚收获的稻谷上。

布衣少女就是那时冲出来的。

她张开双臂护住一个吓呆的孩童,三棱箭镞从她后背贯出时,少年手中的扳钳\"当啷\"砸在地上。

恍惚间他听见村民哭喊:\"都是那疯子造的孽!\"

这喊声与少女的惨叫混在一起,像烧红的铁钎捅进耳膜。

当夜,少年家老屋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山。

少年蜷缩在矿洞深处,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打死那小畜生\"的吼声。

机油板结的头发黏在脸上,指甲缝里的血垢不知是逃跑时刮伤的,还是抠挖岩壁留下的。

《天工诡录》摊在膝头,他却盯着洞顶渗水形成的小洼——水面倒影里,布衣少女中箭时扬起的发梢仿佛还在飘动。

防御机关的齿轮在他脚边无声转动,他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堵在山路上的少女。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少年失足跌入矿洞深处水潭时,怀里的铜制零件散落如星。

刺骨的潭水灌入口鼻,他胡乱抓挠的指尖只碰到滑腻的岩壁。

在窒息的眩晕中,脊椎突然爆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千百根钢针顺着骨髓游走。

当他挣扎着爬上岸时,湿透的衣衫竟在岩壁上刮出火星。

少年惊愕地发现,自己五指能如钢钩般扣进坚硬的花岗岩,而原本漆黑的矿洞在他眼中竟纤毫毕现:水珠在钟乳石尖凝聚的轨迹,石缝中蜈蚣触须的颤动,甚至潭底沉没的齿轮上每一道锈蚀的纹路。

\"百足......\"

一声古老的叹息直接在他颅骨内回荡。

少年颤抖着摸向后颈,那里凸起了一排对称的硬块,像某种节肢动物的甲壳。

\"难道这就是......\"他想起村里老人烟袋锅里飘出的传说,\"神力?\"

半年后的矿洞已变成诡异的巢穴。

岩壁上挂满铜丝编织的神经网络模型,地上散落着仿生蜈蚣的铰链躯节。

少年蓬乱的发间插着几根探针,正将某种荧光液体注入一具半成品机关生物的眼囊。

岩洞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二十四对黄铜机关足在火光中泛着暗金色光泽。

瘦得脱相的男人跪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扣合最后一块背甲。

当传动齿轮发出完美的嗡鸣时,他脏污的脸上突然滚下两行热泪——这具结合了《天工诡录》技术与\"百足\"神力的外骨骼,终于完成了。

\"完美......\"嘶哑的声音在洞壁间回荡。

机关足像活物般舒展开来,关节处镶嵌的翡翠轴承闪烁着妖异的光。

男人刚套上背带,那些机械足就自动调整成支撑状态,将他嶙峋的身体稳稳托起。

当他试探性地抬起右手,最前端的三对足立即做出反应,带着他垂直走上潮湿的岩壁。

冰凉的石面在触足下飞快后退,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混着哽咽,像只终于破茧的怪诞昆虫。

男人终于走出了山洞。

他穿过崇山峻岭,竟然一直走到了百里外那座巨大的城池——白虎城。

但材料很快耗尽。

没有收入怎么办?

白虎城机关坊的仓库在三个月内遭窃七次,守卫们只隐约看到黑影在墙面上如履平地地爬行。民间开始流传\"蜈蚣妖\"的传说。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工作台细碎的木屑上。

男人低头打磨着一块榉木,刨刀推过处泛起蜂蜜色的光泽。

街坊们只知道这位吴师傅手艺极好,收费却便宜,谁家桌椅坏了都爱来找他。

\"吴师傅,我家纺车——\"

\"放门口就行。\"他头也不抬,指节上的老茧蹭过木料纹理。

白日里的他,就是个沉默老实的木匠。

只有当夜幕降临,那些藏在床底下的机关齿轮才会咔嗒作响。

二十四对黄铜足从暗格中舒展,带着他掠过贫民窟歪斜的屋檐。

王婆的纺车、李家的门轴、孤儿院的摇椅——都在夜色中恢复如新。

最轰动的是给西街老乞丐做的那条木腿。

当那个流浪了半生的老人第一次用新腿奔跑时,关节处的液压机关发出悦耳的嗡鸣。

\"神迹啊!\"老乞丐跪在尘土里,颤抖着抚摸那条能屈能伸的木腿——每一处肌腱纹路都栩栩如生,脚踝甚至能随着步伐自动调节角度。

他浑浊的眼泪滴在仿生脚背上,\"老头子我下辈子都报答不了......\"

男人只是摆摆手,转身消失在晨雾中。

然而,这一切很快便引起了注意。

直到那个满月之夜,当他拖着新偷来的秘银返回家中时,发现三十名全副武装的嘲风军士兵正等着他。

“原来你就是那蜈蚣妖?”领头一个陆姓的将领冷声道。

那是一场大战。

男人想反抗,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数年的心血被砸成废铁。

血顺着断裂的铜管滴落,男人拖着半截残破的机关足爬出白虎城下水道。

黎明时分,他听见自己小院方向传来砸夯般的声响——那是他给孩子们做的自动木马被斧头劈开的声音。

\"妖人的东西!\"

\"烧了干净!\"

叫骂声中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想必是那个总来讨水喝的卖花女摔了他珍藏的茶具。

最刺耳的,是金属被铁锤生生砸扁的闷响——他们正在摧毁他给瘸腿乞丐做备用关节的模具。

很快,那个老乞丐的腿也被一些百姓毁掉了,说那是“邪物”。

老乞丐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在不久后的一个冬天,老乞丐趴在街心,那具曾能奔跑跳跃的木腿,如今只剩几根扭曲的铜条挂在断肢处。

雪落下来时,老人伸手想抓住一片雪花,指尖却在触及冰晶前就僵住了,老乞丐死了。

男人仿佛一夜之间就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

他痛恨那些白虎城的百姓,痛恨那些摧毁他心血的官兵。

可是他根本反抗不了,只能隐忍。

他一边研究机关术,一边还开始研究起了其他东西。

三十年光阴在毒烟与机簧声中流逝。

当年断裂的机关足,如今进化成了带倒刺的毒钩;那些被砸碎的齿轮,重铸时都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白虎城的井水里开始出现不明原因的腐臭,守夜士兵总在黎明前发现同伴变成钉满毒针的刺猬。

他从少年变成青年,又从青年变成中年,最后从中年变为了一个老者。

他做出了很多危险的东西,也变成了一个很危险的人。

可从未有人抓住过他。

\"蜈蚣叟来了!\"

在孩童的哭喊声里,一些老人们总是会想起那个很多年前会修纺车的姓吴的木匠。

没人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

风雨楼。

紫嫣阁内,沉水香在鎏金兽炉中袅袅盘旋。

李当归听完了紫嫣为他介绍的,关于蜈蚣叟的神力,以及他擅长机关术的信息,还有他这些年来在白虎城中做的那些臭名昭着的事情。

少年指尖摩挲着演武大会情报卷宗上\"蜈蚣叟\"三个朱砂小字,忽然抬头看向紫嫣,问出一个从来没有人问过的问题——

\"这个人,他的真名叫什么?总不会打小就叫这个名字吧?\"

佩剑少年继续问道:“还有那‘壁虎儿’、‘蟾大师’,他们原先都是做什么的?蜈蚣叟那身机关术,又是跟谁学的?\"

紫嫣执壶的手微微一顿,微微摇头:\"风雨楼能查到的,方才都已告诉你。\"

她将青瓷杯推到少年面前,\"至于他的本名...他的来处,时间太久,我们也查不出来,而且,整个白虎城的机关坊都造不出他那些玩意,所以他的师承定然不在城内,至于具体在哪里,更是无从得知。\"

\"若你想知道其他四鬼...\"紫嫣一双凤眸里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可以去拿给你看,但是,每份资料价值十两雪花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