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袁昊带着一身塞外的风尘与洗不尽的血腥气,踏入邺城大将军府那富丽堂皇的议事厅时,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流光溢彩的琉璃灯,雕梁画栋的廊柱,价值千金的龙涎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那冰冷而锐利的目光下,黯然失色。
他就像一头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猛虎,闯入了一场虚伪的盛宴,他身上那股铁与血的气息,与这里的奢华安逸,格格不入。
满堂的文武,无论是巧舌如簧的郭图,还是暗藏祸心的辛评,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他们仿佛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并州被烧毁的粮仓和葫芦谷中堆积如山的曹军尸体。
唯有袁立,他的嫡亲弟弟,站在那里,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胜利者般的微笑,眼中却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惧。
他没想到,袁昊竟然真的敢回来!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主位之上,袁绍猛地一拍案几,发出震天的怒吼。重生归来的他,演技早已炉火纯青。他将一个被儿子们的丑闻气得暴跳如雷的父亲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不带半分真实的情感,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在审视猎物的平静。
“孩儿袁昊,拜见父亲。”袁昊走到大厅中央,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山,不卑不亢。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袁绍走下台阶,指着袁昊的鼻子,唾沫横飞地骂道,“我问你!你麾下大将赵云,与我女儿袁棠私通叛逃,败坏我袁家门风,此事,你可知罪?!你御下不严,治军无方,致使并州险些被曹贼所破,你又可知罪?!”
“父亲明鉴。”袁昊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袁绍的“怒火”,
“子龙将军为人,光明磊落,忠义无双,孩儿愿以项上人头为他担保,他绝不会做出此等不义之事!至于安阳妹妹,她性情刚烈,不愿沦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一时糊涂,情有可原。此事,必有内情,恳请父亲详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金石之声:“至于并州之战,曹军两万,夏侯惇亲自率领,突袭我境。孩儿临危不乱,三日之内,于葫芦谷设伏,敌军全军覆没,夏侯惇仅以身免!孩儿不知,此战,罪在何处?!”
他的话,掷地有声,让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静。
“内情?还有什么内情!”袁立立刻跳了出来,他知道,绝不能让话题停留在战功上。他对着袁绍一拜,声泪俱下地说道:“父亲!大哥他……他这是在强词夺理,包庇罪人啊!孩儿那日亲眼所见,赵云带着安阳妹妹,从府中逃走!府上数十名家丁,皆可作证!”
“他们二人,早已暗通款曲,意图不轨!如今大哥还为他辩解,可见……可见他们早已串通一气!至于并州之战,若非大哥治下不严,让赵云这等心怀不轨之徒逃脱,曹军又岂会有可乘之机?说到底,并州之危,皆因大哥而起!其心可诛啊,父亲!”
他身后,几名早已被收买的家丁,立刻跪倒在地,连声附和,将早已编好的谎言,说得跟真的一样。
“你……”袁昊怒视着袁立,这个颠倒黑白,构陷手足的亲弟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心与愤怒。
“够了!”袁绍(演)得更加愤怒了,他指着袁昊,浑身颤抖,“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来人啊!将这个纵容部下,败坏门风,治军无方,险酿大祸的逆子,给我拿下!削去其并州统领之职,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甲士们应声上前,冰冷的兵器,就要搭上袁昊的肩膀。
“主公,请息怒!”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温和而有力的声音响起。是荀彧。
他快步出列,对着袁绍深深一拜:“主公,此事虽看似证据确凿,却有诸多不合常理之处。赵云将军乃当世猛将,大公子亦是屡立战功的国之栋梁,岂会为一女子,自毁前程?此其一。”
“其二,大公子刚刚于并州大破曹军,正是我军士气高昂之时,此刻若无故惩处功臣,恐令三军将士心寒。”
“其三,此事蹊跷,背后或有奸人挑拨,意在离间主公父子,动摇我军根本。彧恳请主公,暂息雷霆之怒,将此事交由廷尉府详查,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夺,方能彰显主公之公正,亦能服众。”
“是啊,夫君!”正妻甄姜也从屏风后走出,她眼圈泛红,拉着袁绍的衣袖,柔声劝道,“昊儿与立儿,皆是妾身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兄弟失和,妾身心如刀割。还请夫君看在妾身与孩子们的面上,冷静下来,查明真相,莫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袁绍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冷笑。
荀彧,是真正的国士,他在维护程序的正义。
甄姜,是真正的母亲,她在维护家庭的和睦。
而袁立……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他“勉为其难”地长叹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地挥了挥手:“也罢!看在夫人与文若先生的面上,我便再给这个逆子一次机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袁昊,罚你禁足于府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府门半步!待廷尉府查明真相,我再与你计较!”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对峙,暂时平息。
……
当晚,袁昊的府邸,书房。
“公子,二公子此次,是铁了心要置您于死地。”贾诩为袁昊倒上一杯茶,神色凝重。
“我明白。”袁昊的眼神,冰冷如刀,“廷尉府早已被郭图等人渗透,所谓的‘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们一定会做出对我们不利的结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公子有何打算?”
“釜底抽薪。”袁昊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寒光,“袁立最大的罪,不是构陷我,而是勾结曹操!这才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死罪!军师,我要你动用所有在暗处的棋子,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到他与曹操来往的证据!无论是书信,还是人证,我都要!”
“属下明白。”贾诩的眼中,闪过一丝毒士特有的兴奋光芒,“公子放心,二公子与曹操暗通款曲,必有痕迹。不出十日,必有结果。”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故都洛阳。
一处僻静的民宅内,换上了一身寻常布衣的袁棠,正在为赵云包扎手臂上的伤口。那是他为了掩护她逃出邺城时,被追兵划伤的。
昏黄的烛光下,赵云看着袁棠专注而温柔的侧脸,她低垂的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让他心中不由得一动。
“公主,委屈你了。让你这金枝玉叶,随我在此颠沛流离。”
“现在,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就别叫我公主了。”袁棠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冰雪,“叫我安阳吧。”
“安阳……”赵云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子龙,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袁棠为他系好绷带,轻声问道。她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背,两人都如同触电般,微微一颤。
赵云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责任感。他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道:“安阳,你放心。天涯海角,我赵云,定会护你周全。大公子绝不会坐视不理,他一定在想办法。我们只需在此静候,等待反击的号角。”
袁棠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这乱世之中,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命运,被紧紧地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