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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将整个邺城笼罩。

安阳公主袁棠的闺房内,一片死寂。

借着从窗棂透进的微弱月光,袁棠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而陌生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不能再等了。

母亲的话点醒了她。大哥袁昊虽然疼爱她,但在如今这波诡云谲的局势下,他自身尚且难保,未必有余力来对抗父亲的决定。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他人,无异于将自己的脖子,再度套进绞索。

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将母亲送来的最后一块桂花糕咽下,感觉腹中有了些许力气。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不起眼的银簪,这是她身上唯一算得上坚硬的“武器”。她走到门边,借着月光,将银簪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老旧的铜锁锁孔之中。

“咔哒,咔哒……”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轻微的拨动,都像是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门外,巡夜家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每一次都让她心跳暂停。

终于,在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时,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咔嚓”声响起。

锁,开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推开一条门缝,如一只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她没有走向灯火通明的前院,而是凭借着记忆,钻进了府邸后方那片错综复杂的仆役院落。她迅速换上一套浆洗得发白的粗布仆役服,又用灶底的锅灰将自己俏丽的脸蛋抹得又黑又脏。

做完这一切,她混在一群倒夜香的下人中,低着头,忍着恶臭,一步步走向那扇决定她命运的角门。

就在她即将走出角门的那一刻,一个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她身后响起。

“站住。”

袁棠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僵硬地转过身,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她的嫡亲兄长,袁立。

袁立负手而立,一身华服,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身边跟着几名膀大腰圆的护卫,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我的好妹妹,安阳公主。这么晚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我去倒夜香……”袁棠捏紧了拳头,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倒夜香?”袁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走上前,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挑起袁棠的下巴,看着她那张被锅灰弄脏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又变成了快意,“真是难为你了,金枝玉叶的公主,竟也知道夜香桶该往哪里倒。不过,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刘岱公子的聘礼,明日就要到了。你现在跑了,岂不是让我袁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我宁可死,也不嫁!”袁棠甩开他的折扇,眼中迸发出倔强的火焰。

“死?”袁立冷笑一声,“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来人!把安阳公主给我‘请’回去!好生看管!明日,就算是绑,也要把她绑上花轿!”

“是!”几名护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袁立的身后。

“二公子,深夜在此,好兴致啊。”

袁立闻声大惊,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

是赵云!

“赵将军?”袁立的瞳孔微微一缩,“你不在大公子府上当差,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奉大公子之命,巡查府中防务,以防宵小。”赵云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落在了被护卫围住的袁棠身上,“不知这几位,是何人?”

“她们是府里的下人,偷了东西想跑,被我抓住了!”袁立眼珠一转,立刻撒谎道。

“哦?”赵云的目光,在袁棠那双虽沾满灰尘,却依旧清澈倔强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淡淡地说道:“既然是家贼,那便交由府中管事处置便可。二公子千金之躯,何必为此等小事费心。夜深了,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竟对着袁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挡在了袁立与袁棠之间。

袁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知道,赵云这是铁了心要保袁棠。他虽然恨得牙痒,却也不敢在这里和袁昊的头号心腹大将公然翻脸。

“好,很好!”袁立死死地盯着赵云,又看了一眼袁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赵将军,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拂袖而去。

危机,暂时解除了。

袁棠看着眼前这个白袍银甲的挺拔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多谢赵将军……”

“公主不必多礼。”赵云转过身,对着她拱了拱手,“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我来。”

他带着袁棠,迅速离开了袁府,消失在邺城沉沉的夜色之中。

……

翌日,安阳公主夜逃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邺城。

袁绍勃然大怒,在朝堂之上,将自己最心爱的玉如意都摔得粉碎。

“反了!真是反了!我袁本初的女儿,竟做出此等不知廉耻,败坏门风之事!传我将令,封锁全城,给我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逆女给我找出来!”

袁立立刻出列,跪地“请罪”:“父亲息怒!皆是孩儿无能,昨夜未能拦住妹妹,以至酿成大错!孩儿愿戴罪立功,亲自带兵,将妹妹追回!”

他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昨夜孩儿撞见妹妹时,大公子麾下的赵云将军也在场。事后,赵将军也不知所踪。孩儿斗胆猜测,妹妹的出逃,恐怕与赵将军……脱不了干系。为避嫌,也为证明赵将军的清白,孩儿恳请父亲,命赵将军负责追捕逃犯!”

好一招毒计!

让赵云去追捕他救走的人,无论他抓不抓,都里外不是人。抓了,得罪了袁昊和袁棠;不抓,便是坐实了“同谋叛逃”的罪名!

重生归来的袁绍,看着堂下跪着演戏的二儿子,心中冷笑连连。

上一世,他就是这样,一步步被这些所谓的“聪明人”,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面沉如水,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他要看看,这个被长子袁昊无比看重的赵子龙,究竟是何等人物。

“准!”袁绍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命赵云即刻率五百骑,出城追捕逆女袁棠!三日之内,若不能将人带回,提头来见!”

……

邺城外,一片僻静的山林中。

袁棠靠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地喘着气。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林中缓缓走出,正是赵云。

“公主,城门已封,我们暂时出不去了。”

“我知道。”袁棠抬起头,看着他,“赵将军,你为何要帮我?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云只知,大公子宅心仁厚,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妹妹,沦为政治的牺牲品。”赵云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公主千金之躯,不该死于这冰冷的算计之中。”

“那你现在待如何?父亲的追兵,想必很快就到了。你若把我交出去,还能将功补过。”

赵云摇了摇头,他走到袁棠面前,单膝跪地,将手中的亮银枪横于胸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云既已出手,便无回头之路。从此刻起,云之性命,便是公主之盾。只要云尚有一息尚在,便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公主分毫!”

他的誓言,掷地有-声,如同磐石。

袁棠呆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赵云深深一拜。

“赵将军,我袁棠在此立誓,此生若能得自由,必不负将军今日之义!”

两人相视一笑,决定先在此地暂避风头,再设法暗中联络远在并州的袁昊。

他们不知道,一张通缉他们二人的天罗地网,已经由袁立之手,在整个河北,悄然张开。罪名,是“私通叛逃,意图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