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薛羽推开房门对担惊受怕的二老说道:“都解决了,您二位歇会吧。”话音落下,他便像逃避什么似的,快步穿过回廊,房门在身后合拢,将父母的叹息关在门外。
屋里没点灯,唯有西窗透进一缕灯光,照着他胸前的平安扣。在皮肉上轻轻跳动。薛羽用拇指摩挲它,指腹下的温润忽然变得滚烫——记忆便在这滚烫里翻涌上来。
刚刚的次元入侵事件,黑帆船在迷雾中折断桅杆的瞬间。他被巨怪甩向半空,风像千万把钝刀割开耳膜。平安扣就在那时亮了,先是微芒,继而爆发出刺目的青白色光。青铜甲胄从光里生长出来,鳞片咬合,肩吞翻出狰狞的兽面;青铜剑自虚空中锵然出鞘,剑脊上浮现出与平安扣相同的涡纹。世界骤然安静,雾气凝成静止的墙,林青悬在离甲板三尺的空中,发梢还沾着未落的水珠;刘东张豹张着嘴,水手们定格在战斗的姿态,巨怪的镰刀刃口如冰块般冰冷。时间被抽走了骨头,软塌塌地垂在薛羽脚边。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破空声突然传来。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咆哮,又像是末日的丧钟,让人毛骨悚然。薛羽心头一紧,他立刻意识到有危险正在逼近。
他定睛一看,只见一道黑色的锚链虚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以惊人的速度劈向他的头顶。这道虚影比实体还要漆黑,比影子还要沉重,仿佛是从黑暗深渊中伸出来的一只恶魔之手。
薛羽毫不畏惧,他迅速抬起手中的青铜剑,用尽全身力气划出一道新月形的弧光。这道弧光如同夜空中的流星,闪耀着寒光,带着无尽的杀意。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青铜剑与锚链虚影相交时,并没有发出金属相击的脆响,而是传来了布匹被撕裂的沉闷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是某种邪恶力量在痛苦地挣扎。
只见那道锚链虚影应声而断,断口处溢出了墨汁般的浓雾。这些浓雾如同有生命一般,在空中翻滚、扭曲,似乎想要逃脱青铜剑的吞噬。
然而,青铜剑却像是一个饥饿的巨兽,毫不留情地将这些浓雾吮吸进去。随着浓雾的被吞噬,整艘船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这颤抖并非是木板的呻吟,而是某种更庞大、更古老的东西在痉挛。
薛羽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那艘黑帆船并非是被巨怪寄生,而是它本身就是一个巨怪!这艘船竟然是由一只巨大的八爪章鱼的灵魂铸成的幽灵船!
那些锚链,其实是章鱼的腕足;那些炮眼,其实是章鱼的眼睛。而此刻,那些眼睛正在流泪,流出的不是普通的泪水,而是被青铜剑吞噬时剥离的灵魂碎屑。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屋内的黑暗里,薛羽忽然听见“咔”的一声轻响。低头看去,平安扣上出现了第一道裂纹,像冰面初绽的缝。裂纹深处透出幽蓝的光,与青铜剑吞噬锚链时溢出的雾色一模一样。他这才明白,所谓“解决”不过是把战场从迷雾海上挪到了平安扣里——那艘幽灵船三分之二破碎的灵魂正在里面横冲直撞,像一群被囚的困兽。
窗外,寒风阵阵薛羽将平安扣塞进衣领,金属的凉意贴着心口。他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天际一缕鱼肚白缓慢爬上苍穹。远处传来潮声,不知是真正的海,还是他血管里涨落的浪。
一星期之后下午
日影西斜,营区的铁皮屋顶被晒得有些发烫。薛羽在帐篷里翻了个身,迷彩毯滑到腰际,他听见外面哐啷哐啷的钢筋撞击声、柴油发动机的轰鸣,还有隐约的口令与笑骂。那声音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他的神经。他皱了皱眉,伸手去摸枕边的手表——15:47。原来已经是下午了,他感觉自己才刚合眼不久。
昨夜的巡逻持续到凌晨四点,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次元兽血液的腥甜味。他胡乱灌了半壶凉水,连靴子都没脱就栽倒在行军床上。此刻胃里空得发疼,他坐起来,从箱子里摸出一块压缩干粮,干嚼几下,又灌了几口水,权当解决了午饭。
帐篷外热浪翻滚。薛羽把作训帽压得低低的,踩着军鞋在营区里溜达。道路两旁的排水沟被掘开,工兵连正在更换爆裂的涵管;远处靶场传来零星的枪声,像是给这燥热的午后配了节拍。他想起上周林青拍着他肩膀说的话——
“你那批从北岭挖回来的变异果树,已经移栽到农耕实验田了。长势……嗯,说不上好。你要是有空,自己去瞧瞧。”
林青说这话时,眼底带着熬夜后的青黑。植物组的人最近都在为果树的事焦头烂额:灾变第一年,常规农作物减产三成以上,而变异果树理论上能结出高能量、耐储存的果实,是军区最看重的“绿色战略储备”。可理论归理论,真正种下去,问题层出不穷。
薛羽正好轮休,便去停车棚推出那辆越野摩托车。链条生了锈,踩一圈吱呀一声,像谁在背后叹气。营区西侧的主干道正在翻修,沥青被整块掀起,裸露出龟裂的老路基。他拐上临时便道,车轮碾过碎石,颠得屁股发麻。沿途遇到两处爆破点,工兵挥着小红旗示意他绕行;又经过一段新铺的钢板便桥,桥下是浑浊的灌溉渠,漂着几片尚未腐烂的次元兽鳞片。
农耕实验田在西区边缘,原本是靶场后的一片荒坡,如今围起三米高的铁丝网,顶端缠着带倒刺的合金丝。门口执勤的是个生面孔,接过薛羽的证件,扫了眼烫金的“特战顾问”四个字,立刻立正放行:“薛顾问,林组长交代过,您可以直接进。”
管理员老周已经在栅栏边等候。他五十出头,皮肤晒得黝黑,靴帮上沾着湿泥,走路啪嗒啪嗒响。两人沿着新铺的碎石小径往坡下走,空气渐渐潮润,带着腐殖土特有的腥甜。薛羽注意到,路边新装了喷灌管道,喷头却有一半耷拉着脑袋,像被烈日晒蔫的麦穗。
“就前面。”老周抬手一指。
坡底被平整成两个半篮球场大小的长方形地块,外围拉着细密的防鸟网。网内,五六十株形态诡异的树木高低错落:有的枝干扭曲成莫比乌斯环,有的叶片边缘长着锯齿状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冷光;最靠近小径的一株山莓变异种,树皮呈不健康的蜡黄,枝条末端挂着几粒干瘪的紫黑色小果,像被火燎过的珍珠。
“上周开始大面积落叶。”老周弯腰拨开一丛枯草,露出盘虬的根,“现在连树皮都开始黄化。土壤检测报告说微量元素不缺,铁、锌、硼……甚至灾变前罕见的铼都超标两倍。”
薛羽蹲下身,指腹蹭过树干。树皮下的脉管凸起,像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却透着颓败的灰白。他用指甲掐了一下,没有汁液渗出,只掉下几点干燥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