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胖站在证人席上。
\"法官同志，我再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于大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浓重的河南口音在肃静的法庭里显得格外朴实。他下意识摸了摸中山装左上方的口袋，那里装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二十五年前，他在许市火车站前摆地摊时和第一位顾客的合影。
\"二十五年前我下岗摆摊那会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五毛钱的馒头都舍不得吃，就怕亏了来买酱油的老太太两毛钱找零。\"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手帕的一角绣着\"诚信为本\"四个小字，针脚细密整齐，是他妻子当年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法庭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嗡嗡声，以及旁听席上记者们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拼少少法务总监严正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指节与实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老律师郑明远已经放弃了记笔记，金丝眼镜被推到花白的头发上，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眼角堆积的皱纹在强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现在胖都来有八千多员工，年营收八十亿，\"于大胖继续说道，声音渐渐变得坚定，\"可我每天想的还是那两毛钱——不是钱的事，是这个。\"他拍了拍左胸口的司徽，金属徽章发出清脆的\"叮\"声，\"是良心。\"
他说完这句话后，法庭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那位举着\"假药\"牌子的白发老太太掏出手绢，悄悄擦了擦眼角。她身边的中年男人——她的儿子——紧紧握住了母亲颤抖的手。
\"有人说我傻，'假一赔十'会把企业赔垮。\"于大胖憨厚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两把小扇子，\"可我们算了笔账——\"他转身从胖都来员工手中接过一个老旧的算盘，手指在算珠上熟练地拨动，\"去年总共赔出去47万，换来的是顾客复购率涨了12%，员工流失率降到行业最低。\"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法庭里格外清晰。
他转向被告席，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严总，你们技术部门没算过这笔账吗？还是说，\"他的手指停在最后一个算珠上，\"在你们眼里，顾客就是个数字？\"
严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在文件上洇出一片蓝色的墨迹。旁听席后排，一个穿着拼少少工服的年轻员工突然红了眼眶，他匆忙低下头，但眼角的泪光还是被摄像机捕捉到了——他胸前的工牌显示，他是拼少少客服部的一名普通员工。
叶辰适时站起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西装上不存在的褶皱。他今天特意换了一对铂金袖扣，在灯光下闪烁着冷静的光芒。走向法庭中央时，他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
\"法官大人，请允许我做个总结陈述。\"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法庭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肖清雪轻轻点击平板，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法庭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两组对比数据：左边是胖都来简洁明了的三页纸《商品准入流程》，纸张已经泛黄，边角处还有于大胖亲笔写下的批注；右边是拼少少厚达87页的《商家管理规范》，烫金的封面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其中\"免责条款\"就占了23页，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人头晕目眩。
\"于先生用最朴素的智慧告诉我们，\"叶辰指向屏幕，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手表反射出一道冷光，\"商业的本质从来不是算法、流量、GmV这些冰冷的数据，而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被告席上，\"把消费者当人，把自己的员工当人。\"
他说完这句话，法庭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旁听席上，那位老太太的儿子悄悄抹了抹眼睛。直播弹幕突然暴增：【泪目】【这才叫企业家】【拼少少学学！】，各种语言的评论如潮水般涌来。
\"如果仅仅为了赚钱丧失了良心，\"叶辰的声音突然提高，在法庭穹顶下回荡，\"无异于杀鸡取卵。\"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讲台，节奏沉稳有力，\"我想请问拼少少——\"他转向被告席，眼神锐利如刀，\"你们想做的是百年企业，还是三五年就消失的资本玩物？\"
严正猛地站起来，西装下摆带翻了桌上的水杯，水渍在文件上迅速扩散。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缓缓坐下，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郑明远徒劳地翻着文件，枯瘦的手指在纸页间颤抖，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依据。
法庭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入口——拼少少cEo陈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身边没有助理，只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记者们的镜头立刻调转方向，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王法官敲了下法槌，木质槌头与底座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肃静！这位先生，请表明身份。\"
陈磊缓步走到法庭中央，脚步有些沉重。他的眼角带着明显的黑眼圈，下巴上的胡茬显示他已经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我是拼少少cEo陈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请求法庭允许我做个简短陈述。\"
叶辰与肖清雪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肖清雪迅速在平板上调出了陈磊的公开履历——这位42岁的cEo毕业于浙江大学计算机系，以低调务实着称，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照片上的他总是穿着简单的衬衫，就像今天这样。
王法官沉吟片刻，钢笔在记事本上轻轻点了三下：\"准许。请站到证人席。\"
陈磊没有走向证人席，而是面向旁听席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几乎成直角，这个姿势保持了整整三秒钟。\"首先，我代表拼少少向张建国先生，以及所有受过伤害的消费者道歉。\"他抬起头时，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深刻，像是用刀刻上去的，\"这几天我一直在看庭审直播，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我心上。\"
法庭鸦雀无声。严正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攥着钢笔，指节泛出青白色。郑明远则闭上了眼睛，深深陷在座椅里，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于总说得对，我们把最简单的买卖做复杂了。\"陈磊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老款华为手机，屏幕已经有些碎裂。他划开锁屏，背景是一张老照片——年轻的陈磊站在一个小杂货铺前，招牌上写着\"陈记百货\"。\"这是今早技术部给我的数据——过去72小时，平台活跃用户下降了17%，退货率增加了23%。\"他苦笑着抬起头，眼中有泪光闪烁，\"不是因为我们输了官司，而是输了人心。\"
叶辰敏锐地注意到陈磊的手机屏保时间显示是凌晨3:27，锁屏界面上还有未读邮件的提示——主题是\"消费者信任度断崖式下跌\"。
陈磊继续道，声音越来越坚定：\"昨晚董事会开了通宵会议，我们做出三个决定：第一，全面修订'假一赔十'政策，取消所有附加条款；第二，成立由消费者代表组成的监督委员会；第三...\"他顿了顿，看向于大胖，眼神中带着罕见的谦卑，\"邀请胖都来担任我们的品控顾问，费用由拼少少承担。\"
法庭里响起一阵低声的惊叹。于大胖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陈总，顾问费就免了，咱们可以交流经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许市特产的红枣，\"来，尝尝我们店里的枣子，保证没打蜡。\"
陈磊摇摇头，眼神坚定：\"不，我们必须付出代价才能记住这个教训。\"他接过红枣，小心地放进口袋，然后转向法官，\"拼少少接受法院的任何判决，并将主动补偿近三年所有'假一赔十'未兑现的消费者。\"说完这句话，他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肩膀的线条明显松弛下来。
这番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旁听席上的记者们疯狂敲击键盘，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此起彼伏。直播观看人数瞬间突破百万。#拼少少道歉#的话题以火箭速度冲上热搜榜首，后面跟着一个红色的\"爆\"字。
王法官的表情柔和下来，她摘下眼镜擦了擦，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表现出放松的姿态：\"被告方是否确认这一表态？\"
郑明远艰难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撑在桌面上，指节泛白：\"法官大人，我们需要...\"
\"确认。\"严正突然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这是董事会一致决议。\"他摘下工牌放在桌上，金属工牌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个人引咎辞职。\"
叶辰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导师曾经说过的话：\"最好的胜利不是击垮对手，而是唤醒良知。\"他悄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发现掌心全是汗，西裤布料上也被攥出了几道褶皱。
肖清雪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递过一张纸条：【陈磊父亲是下岗工人，开过小卖部，去年因病去世】。叶辰恍然大悟——难怪这位cEo对于大胖的话如此触动，那部老款手机上的照片，想必就是他最珍视的回忆。
王法官敲下法槌，声音比往常柔和了许多：\"鉴于被告方态度转变，本庭宣布休庭一小时，以便双方协商具体赔偿方案。\"
休庭铃响起，人们却没有立即离席。陈磊走向张建国，再次深深鞠了一躬，这次保持了五秒钟：\"张先生，明天我会亲自带团队去您家道歉，并兑现赔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张建国，\"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今后您遇到任何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
张建国手足无措地看向叶辰，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眼眶通红，手里紧紧攥着那瓶作为物证的假茅台，指节发白。
叶辰微微点头，上前一步：\"陈总，希望这次不只是危机公关。\"
\"我以父亲留下的杂货铺发誓。\"陈磊指了指手机屏保，眼神真挚得近乎痛苦，\"从今天起，拼少少会把'消费者第一'写进公司章程。\"他转向于大胖，伸出手，\"于总，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想请教员工激励方案。\"
看着两位企业家走向走廊，肖清雪轻声道，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柔软：\"没想到会这样收场。\"她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鼻梁上被镜架压出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