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看着手中的合同碎片。
肖清雪将紫外线灯对准第十七条条款。
\"这些指印...\"肖清雪的指尖悬停在纸面上方，\"至少有十几种不同的纹路。\"
叶辰将碎片平铺在桌面上，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签名页。周大山的名字歪歪扭扭地躺在乙方签字栏，旁边是鲜红的手印。而在甲方位置，\"杨明\"两个字的笔迹流畅得近乎浮夸，最后一笔的捺划几乎划破纸张。
周大山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布满老茧的双手捧着已经凉透的茶水。他的目光不时瞟向窗外，那里有几个黑影正在律所楼下徘徊。老人手腕上的勒痕在灯光下呈现出紫红色，像是刚留下不久。
\"周叔，您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肖清雪轻声问道，同时取出医药箱。
老人下意识地捂住手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没...没什么，捆稻子时勒的...\"
叶辰和肖清雪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种伤痕明显是被人用绳索捆绑造成的，与农活擦伤截然不同。肖清雪不动声色地拍下照片，同时调出周大山的医疗记录——三天前，老人曾在县医院急诊科处理过\"摔伤\"。
打印机突然发出嗡鸣，吐出一份完整的工商登记资料。叶辰拿起文件，指尖在\"闪亮时代mcN\"的股东名单上停顿。除了杨明占股70%外，另外30%属于一家名为\"星辉数据\"的公司。而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正是丰收直播平台的运营总监林强。
\"完美的闭环。\"叶辰冷笑一声，\"mcN签合同，平台做数据，最后一起分赔偿金。\"
周大山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跳出来：\"老周，别忘了你孙子在县一小上学。\"老人看到这条消息时，手中的茶杯砰然落地，碎片和茶水溅了一地。
肖清雪立即将手机接入电脑，快速追踪号码来源。屏幕上跳出的定位信息显示，信号发自县城一家名为\"金帝\"的KtV。而这家娱乐场所的注册信息里，杨明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股东名单中。
\"他们去找过您孙子？\"叶辰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周大山佝偻的背脊颤抖得更加厉害：\"前天...有辆车一直跟着小虎放学...\"老人粗糙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抓挠，指甲缝里残留的泥土簌簌落下，\"杨总说...要是敢找律师，就让小虎没学上...\"
肖清雪已经拨通了县一小校长的电话。短暂的交谈后，她转向叶辰：\"校长说最近确实有陌生人在校门口转悠，已经加强了保安。\"
窗外传来引擎的轰鸣声。叶辰拉开百叶窗一条缝隙，看见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律所门口，车牌号与周大山提供的杨明座驾一致。车上下来三个男人，为首的正是不久前视频里那个西装革履的杨经理。
\"来得正好。\"叶辰将合同碎片装进证物袋，\"肖律师，准备录音。\"
杨明推门而入时带进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道。他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一左一右堵住了门口。杨明的目光在周大山身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转向叶辰，脸上堆出职业化的笑容：\"叶律师，久仰大名啊。\"
叶辰没有起身，只是将那份工商登记资料推向桌对面：\"杨总生意做得不小，mcN、数据公司、娱乐场所...\"
杨明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小本经营而已。\"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我今天来是想解决问题。只要周叔撤诉，这六百万我们可以分期...\"
肖清雪突然轻笑一声：\"杨总，您这份和解协议第三条写着'乙方需承认自身违约'，第七条又说'不得向第三方披露合同内容'——这和您之前坑害其他农户的套路一模一样呢。\"
杨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身后的保镖向前迈了一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叶辰依然坐着没动，只是按下了桌下的警报按钮。律所的安保系统立即启动，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叶律师，您可能不了解我们这个行业。\"杨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出急促的节奏，\"直播带货讲究的是流量变现，农民不懂这个，亏了钱就闹，我们也很为难啊。\"
叶辰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您三年前在'金融创新峰会'上的演讲记录。\"他念道，\"'收割下沉市场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签下看不懂的合同'——杨总真是知行合一。\"
杨明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身后的保镖已经和赶来的律所保安形成了对峙。就在这时，周大山突然开口：\"杨总，你还记得签合同那天，你说我们村的稻米能卖到五十块钱一斤吗？\"
老人的声音很轻，却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杨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周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肖清雪已经调出了签约当天的完整视频。画面中，杨明举着合作社的稻米样品，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么好的有机米，至少能卖五十块一斤！\"而在他身后，一个助手正在偷偷调整照明开关。
\"根据《刑法》第二百二十四条，\"叶辰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在签订、履行合同过程中骗取对方财物，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杨明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后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保镖：\"叶律师，您这是要撕破脸啊？\"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和丰收直播的年度合作刚刚签约，平台法务部有三位前法官...\"
叶辰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条来自媒体朋友的短信跳出来：\"刚收到爆料，闪亮mcN涉嫌刷单被平台调查。\"后面附着一张内部邮件的截图。
\"巧了。\"叶辰将手机屏幕转向杨明，\"看来您的靠山自身难保啊。\"
杨明夺门而出时，撞翻了前台的花瓶。玻璃碎裂的声音中，周大山长舒一口气，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些。肖清雪正在整理刚收到的证据——县医院急诊科的监控视频显示，周大山是被两个壮汉押着去处理的\"摔伤\"。
\"叶律师...\"周大山从帆布包深处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十三张银行卡，\"这是我们十三户人家全部的积蓄，大概有八万七千多...够请律师吗？\"
叶辰将银行卡推了回去：\"这个案子，我们分文不取。\"他拿起那份被撕碎的合同，\"不过周叔，您得告诉我，为什么要冒险藏起这份合同？\"
老人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的勒痕上：\"那天按完手印，我总觉得不对劲...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把合同塞进了裤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杨总带人来搜，把我吊在仓库里打了半小时...\"
打印机突然开始工作，吐出一份《人身安全保护令申请书》。肖清雪将文件递给周大山：\"已经联系了警方，他们会保护您和家人的安全。\"
叶辰站在窗前，看着杨明的奔驰仓皇驶离。夜色中，几个黑影仍在律所周围徘徊。他回头看向周大山：\"明天我们去村里看看，顺便见见其他十二户人家。\"
周大山突然老泪纵横：\"叶律师，您不知道...他们十二家都把地契押给信用社了，要是输了官司...\"老人的眼泪滴在合同碎片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
肖清雪的手机亮起，一条新消息显示：丰收直播平台刚刚发布声明，暂停与闪亮mcN的所有合作。而几乎同时，叶辰的电脑弹出一条推送——某农业论坛上出现了题为《闪亮mcN欺诈农户实录》的帖子，发帖人Id是\"被收割的稻穗\"。
\"看来不止我们盯上了他们。\"叶辰关上电脑，窗外的月光照在桌面上那份残缺的合同上，像是给那些模糊的条款打上了一层银色的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