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那番发自肺腑的宣言,并没有蕴含多么深奥的哲理,但却像一道毫无征兆的惊雷,在寂静的后巷中轰然炸响。那纯粹而炙热的情感,不偏不倚地劈开了申谷海与“雪莲”的心防,在她们各自的思绪深处,迸发出了截然不同的火花。
巷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凝固了。之前那份轻松的、属于孩童嬉闹的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又微妙的沉寂。只有远处美食街上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喧嚣,提醒着这里依旧是人间。
“雪莲”的反应最为剧烈。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那双总是透露出几分不耐与早熟的眼睛,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上的一块碎石。爱丽丝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小的锤子,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她刚刚建立起来的、用以抱怨和抵触成人世界的逻辑壁垒。
辛苦、疲惫、没有自由、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这些都是她亲身体验过的、属于“大人”的负面标签。她将这些标签贴满了自己的认知,并以此为理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此刻这副孩童身躯所带来的、短暂的“特权”。她逃避着责任,放纵着自己的不满,甚至迁怒于无辜的爱丽丝。
可是,爱丽丝却从另一个角度,为“大人”这个身份,描绘出了一幅她从未想象过的、闪闪发光的图景——成为守护他人的勇者,成为带来希望的灯塔。
这个认知,与她自身的经历产生了剧烈的、无法调和的冲突。她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塌了下去,那股一直支撑着她的、理直气壮的怨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干瘪。她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无声地松开,指尖微微颤抖。她就那样低着头,让浓密的刘海遮住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陷入了对自己今天所有行为的深刻反思之中。
而申谷海的反应则完全不同。
她静静地注视着身旁陷入自我挣扎的“雪莲”,又看了一眼面前那个因为说出了心中理想而脸颊泛红、神情却无比坚定的爱丽丝,斗笠的纱幔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真切的赞许。
她轻轻地、缓慢地拍了两下手。那掌声并不响亮,在这安静的巷子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说得真好。”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温和的笑意,打破了此地的沉寂,“爱丽丝,你的想法,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成年人,都要来得通透和深刻。”
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让还沉浸在自己宏大理想中的爱丽丝瞬间回过神来。她愣了一下,随即一股热意涌上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也、也没有啦……”
看着她那副纯粹的、因被夸奖而感到害羞的可爱模样,申谷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在爱丽丝和依旧低着头的“雪莲”之间流转片刻,最终定格在了爱丽丝的身上。
紧接着,她用一种平静却又带着某种决断的语气,突然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爱丽丝疑惑地抬起头。
“嗯。”申谷海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最初的目的坦诚地说了出来,“我本来接近你的目的,确实不太单纯。只是想借着你这个夏莱老师身边最亲近的孩子,来找到他而已。毕竟,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准确锁定那位传说中的老师的位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番话语虽然平淡,内容却让爱丽斯微微睁大了眼睛。
然而,申谷海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便继续说了下去,她的语气里,多了一种发现新宝藏般的奇妙意味:“但是现在,我看到了一个比单纯找到老师,要让我更感兴趣的东西。”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暗示,那份兴趣浓厚得几乎要溢出来。
下一刻,申谷海的手伸进了自己那身奇特服装的口袋里,动作不急不缓。当她的手再次出现时,掌心里已经多了一个小巧的、几乎能被完全握住的道具。
那是一个小瓶子模样的小道具,上面还有一个类似眼镜蛇一般的浮雕,让人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雪莲”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正好看到申谷海手中的那个小瓶子。她的瞳孔猛地一缩,一种本能的警惕涌上心头。
申谷海无视了“雪莲”的戒备,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爱丽丝。她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要透过爱丽丝的眼睛,看穿她灵魂深处那个关于“勇者”的、闪闪发光的梦想。
“就让我看看吧,”她轻声说道,那声音与其说是在对爱丽丝说,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看看你的这份‘希望’,究竟能绽放出怎样的光芒。”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那个小瓶子举起的瞬间,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从高空坠落的轰然巨响,在巷口的位置猛然炸开!
紧接着,整个地面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气流从巷口倒灌而入,吹得三个女孩的衣角和发丝都猎猎作响。
下一刻,滚滚的烟尘瞬间炸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灌满了整条狭窄的后巷。那灰黄色的尘土遮天蔽日,瞬间就吞噬了巷口透进来的所有光线,也完全遮蔽了申谷海的视线。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黄,鼻腔里也立刻充满了干燥的、属于尘土和碎石的呛人味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申谷海即将开始的行动。
她举到一半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她看着眼前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密烟尘,感受着空气中那份不寻常的震动,那双藏在纱幔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惋惜。
“……真可惜。”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是在为自己被打断的“实验”而感到遗憾,然后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手,将那个神秘的小瓶子重新放回了口袋里,整个过程从容不迫,没有流露出半点慌乱。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侧耳倾听着烟尘中传来的、细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而有力,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她们靠近。
最终,申谷海朝着烟尘最浓郁的那个方向,微微躬了躬身,用一种彬彬有礼的、仿佛是在进行初次商务会谈般的平静口吻,清晰地说道:
“初次见面,老师。”
申谷海那句彬彬有礼的问候,清晰地穿透了尚未完全散尽的烟尘,精准地传入巷子里的每一个人耳中。她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仿佛眼前这片狼藉和突如其来的变故,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舞台剧序幕。
“诶??”
爱丽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烟尘呛得连连咳嗽,下意识地拉着身边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雪莲”后退了几步。当她终于稳住身形,诧异地抬起头,试图看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时,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怔住了。
弥漫的灰尘正在缓缓沉降,如同拉开了一道厚重的帷幕。在巷口的位置,光线重新渗透进来,勾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那并非普通人的轮廓,其身形线条硬朗而分明,肩部和头部的轮廓带着非人的、充满力量感的棱角。
紧接着,随着尘埃进一步散去,一抹耀眼的金色闯入了她的视野。
那是一个全身覆盖着华丽金色铠甲的身影。
阳光恰好从巷口照射进来,洒在这副铠甲之上,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而神圣的光辉。
爱丽丝的嘴巴微微张开,她认得这个身影。虽然形态完全不同,但那份熟悉的感觉,那份足以让她在任何情况下都感到安心的气息,是绝对不会错的。
“老师……?”她有些不确定地轻声呼唤。
也就在这时,她才猛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条原本僻静的后巷,已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人群给挤满了。
巷子的两侧,甚至包括一些店铺的二楼窗户边,都出现了许多身着山海经制服的学生。
她们的表情严肃,动作整齐划一,手中紧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黑洞洞的枪口无一例外,全都精准地对准了巷子中央,那个依旧保持着微笑,显得从容不迫的申谷海。她们悄无声息地出现,迅速构筑起一个滴水不漏的包围网,将此地彻底封锁。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到近乎凝固的氛围,与申谷海那份悠然自得的态度,形成了无比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就在这份令人窒息的对峙中,那个金色的身影,终于开口了。
“初次见面,‘五尘的猕猴’,申谷海。”
那声音经过了某种装置的修饰,带着独特的、略显低沉,专门用来隐藏身份的混响,却依旧能让人听出属于乾启的音色。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在巷子里回荡。
“不过我很好奇,”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迈出了一步,那金属的足底与石板路面碰撞,发出一声沉稳的轻响,“听说,你刚刚在找我?”
伴随着这句话,乾启——或者说,此刻身为假面骑士雷杰德的乾启——抬起了他那覆盖着金色甲片的手,朝着爱丽丝和“雪莲”的方向,做了一个清晰的、示意她们后退的手势。
这个动作简单而直接,充满了保护的意味。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爱丽丝立刻会意,拉着还处在震惊与迷茫中的“雪莲”,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直到她们的后背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与那片一触即发的对峙中心,拉开了足够的安全距离。
被数十把武器指着,又面对着眼前这个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神秘骑士,申谷海却仿佛毫无所觉。
她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乾启此刻的这副姿态。
“原来如此,这就是传说中老师的变身姿态啊。”
紧接着,她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双手,掌心向上,做出了一个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敌意的、世界通用的姿态。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好大的阵仗呢。”她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半点紧张,反而带着几分调侃,“本来我也不想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毕竟我个人其实更喜欢低调一点的行事风格。”
“看得出,毕竟七囚人里除了若藻和清澄晶,还有被关进去的栗滨明美,也没几个活跃的了。”
“呵呵,您知道就好。”
她的目光越过乾启,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严阵以待的山海经学生,最后又重新落回到乾启的身上。
“我本来也不想出来的,但没办法,谁让老师您最近,做了一件让我们很困扰的事情呢?”她的语调突然一转,带上了一种类似于抱怨的无奈。
“此话怎讲?”
“您把对基沃托斯‘黑暗面’而言较为重要的那个人给‘劫持’了。”
她特意在“劫持”这个词上,加重了读音。那语气与其说是在指控,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字里行间还透着一股“我们也很为难”的意味。
“要知道,我本来只是个还不算活跃的的七囚人,每天研究研究毒药悠闲得很,但就是因为这件事,连我这种不问世事的懒人,都被迫从幕后走到台前,出来亲自一探究竟了。”
申谷海轻轻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那副模样,仿佛她才是整件事情里最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老师。”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意味深长,那双藏在纱幔后的眼睛,仿佛能够穿透那层金色的面甲,直视着乾启的内心。
“您能告诉我,您把教授藏到哪里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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