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然的态度算很平静了,虞芫觉得她这一池塘的鱼里面,像他这么有定力的也就陶乌了。
不过陶乌是环境造就的心大,跟褚然这种历尽千帆的从容不太一样。
成年人的包容心啊。
虞芫感慨过后对上了褚然的视线,乌色深沉的眼眸盯得她心里咯噔一下。
很好,现在终于到了面对正室的环节。
“家主想听我从哪说起?”
虽说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但把主动权交给对方也是种策略,快来看她真诚的双眼和积极认错的态度。
褚然简单反手拨回,“就从小友能说给我听的部分讲起吧。”
……
这是在讽刺她没错吧。
说好了的成年人的包容心呢?
虞芫被他梗了一下,稳住之后答道:“其实也不复杂,就是在遇到你之前我比较喜欢燕去晚。”
这样讲似乎太简略了,虞芫思考了一会儿,补充道:“嗯……我追求过他一段时间。”
褚然了悟了。
是在他之前掉入她陷阱里的人。
“现在呢,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拒绝你追求的样子。”
他很确定两人没有确立关系,不然那个年轻人不可能闷不作声,任由她在三人之间来回摇摆。
他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两人没有在一起。
虞芫的惯用招数是“后来遇到了你呀”,用甜言蜜语掩饰她在多块印泥之间挑挑拣拣的行为。
但她在脑海里预演了一遍,觉得不行。
她很怕他会回答“那我们现在确立关系”,这就彻底断了她的沾印泥之路了。
……她不搞婚外情这一套。
当然了,这跟她的道德有关系,跟她好对象们的道德也有关系。
所以她只好用经典战术了,略沉思一番后答道:“原因有很多,不过主要是在我。”
先表现担当。
“当时我们互通心意的时机不太好,我还在象城的反击战中战斗,监察官他则比较希望我抛下其他人,回到燕城跟他在一起。我们之间观念不合,闹了点矛盾。”
“后来我就意识到监察官更希望拥有一段稳定安全的感情,我因为个人理想的缘故会长期在外作战。”
“这时候贸然接纳他的回应,反倒是对他的拖累。”
再甩锅给观念不合。
另外注意面对读心术拥有者,不要撒谎。
“然后我就被派去了峤城,半夜听到动静去竹林查看情况遇到了你。”
虞芫坦然地与他对视,道:“大概就是这样。”
褚然看着她始终明亮的眼眸,清楚她没有撒谎,她每一句每一字都是真的,只是巧妙地将她的部分变化归纳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词汇里。
比如时机不对,比如闹了点矛盾,比如那个可疑的个人理想。
历史上骗人的把戏总是相差无几。
调换因果关系,模糊具体事件,巧用褒贬词语,以及片段叙事。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他跟欺骗打交道的时间比她想象中更久,她的神情动作乃至语句停顿都做得很好,但也只是做得很好。
褚然杯中的茶水已经只剩个浅底了。
他将茶杯推至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冷静地问她道:“闹矛盾和你意识到你们观念不合之间隔了多久?”
“没有多久,反击战很快就结束了,我回到燕城之后我们聊了聊,才确定观念不合的。”
“期间没有再发生别的事吗?”
“有啊,但都是小摩擦,不值得单独拿出来讲。”
褚然点点头表示了解。
虞芫意识到观念不合与闹矛盾是有时间间隔的,期间两人是两情相悦的关系,即使没有正式确立伴侣身份,相处时也应当于此无异。
难怪她和燕去晚的互动那样自然。
“观念不合是小友你个人所想,还是你二人的共识?”
问到点上了。
虞芫再理了理思路,答道:“算共识,但这种东西在每个人心中分量不一样,我认为是很重要的事,监察官未必会这么觉得。”
很不错。
褚然暗自赞道。
这是个能为两人如今情感投入不对等作开脱的理由。
褚然又问道:“小友的个人理想是什么?”
虞芫微微一顿,没有立刻作答。
褚然漆黑的眼瞳又定在了她身上,好像昏黑之夜站立枝干的乌鸦,眼珠和羽毛都黑得照不进光,冷冷地倒映惨淡的白月。
虞芫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那些与他对立之人,才会体会到的似有若无的威压。
人其实是很容易想当然的生物。
虞芫说她因为个人理想的缘故会长期在外作战,前后的描述很容易让听者认为她的个人理想是建功立业,剿灭异兽。
这也符合她一贯的形象。
褚然曾经吃到过教训,他本不应该怀疑她的品性,他清楚她的无私无畏、尽责与悲悯,但他同样清楚人的言语是何等妙绝的器具。
屡战屡败与屡败屡战,不过只调了个顺序,就能让战败的无能变作拼搏进取的勇猛。
他不是小孩子,他不会放过这样显而易见的纰漏以蒙蔽自己的心智。
虞芫站了起来,一手撑着桌子弯腰看他,两个人的距离因为她的举动而被骤然拉近,她垂下来的发丝就荡在他眼前。
虞芫呵笑了一下,扬了扬眉毛问他道:“家主是在审问我吗?”
褚然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微刺,他抿唇正要开口,虞芫却打断了他,“算了无所谓,你不是有异能吗,好好看着我。”
她更凑近了一些,与他几乎面贴着面,这过近的距离让褚然不自禁屏住呼吸,他甚至能看清她眼瞳里他自己略诧异的脸。
她与他对视着,眼神里透出点狠意。
“我只想结束这有关异兽的该死的一切,我想回家安稳过日子。”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带着某种的怨恨。
褚然知道她的背景,怀疑自己的提问让她回忆起了旧日疮疤,他有些抱歉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她的灵魂证明了她没有撒谎,那是非常干净透亮的橙黄色。
他的问题已经问完了,虞芫冷脸抱胸坐回位置上,气氛一时沉默。
褚然闭目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自己惹怒了虞芫,因为他的不信任。
不过就事实来看,他认为他的质疑是有必要的。
至少他理清了虞芫跟燕家小的那位是什么关系……真要比较起来,他至多算是她在无人作陪时恰好遇到的,她还算感兴趣的消遣。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安静了一阵子。
直到虞芫气消了,意识到整件事是她对不住褚然在先,于是又溜达过来到他边上坐下,挨着他道。
“家主别生气了,要不然你再用异能看着我,我讲几句情话给你听?”
褚然没有说要或者不要,他只瞥了她一下,道:“我倒更想将苗珐放到你身边,由你来教导她。”
虞芫有点茫然,“……骂我?”
褚然笑了下,摇头道:“不,是夸你。”
……不管他说真的还是假的,至少他看起来不像是要继续追究的样子了。
虞芫因此放下心来,讲得口干了就随手拿了一茶杯喝了一口。
褚然侧头看向她。
嗯?
她喝了一口茶?
虞芫迟钝地反应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手里的茶杯。
“小友与燕监察关系果然不同寻常。”
褚然真心实意感叹道。
人下意识的选择会暴露出内心的倾向,虞芫倒是没骗他,她的确是喜欢过燕去晚的。
虞芫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已经有一个阴阳怪气的燕归时了,不需要再有二号机。
于是虞芫端过他的杯子,将燕去晚的茶水倒进他杯子里,然后端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平静至极。
“我只是渴了而已。”
虞芫看着他解释道。
褚然躲闪她的视线,略垂低着头,耳朵尖泛红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