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的春日,长安城的晨光如金箔般洒在紫宸殿的琉璃瓦上,殿内暖炉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裹着淡淡的龙涎香,漫过阶前的鎏金铜鹤。李世民身着赭黄常服,正倚在御座旁的软榻上,手中展开薛仁贵从辽东送来的奏报,绢纸在指尖轻轻滑动,目光扫过“辽阳、辽东郡等地阡陌纵横,商旅不绝,夷汉百姓共居耕织,仓廪渐丰”几行字时,他原本微蹙的眉峰缓缓舒展,忽然抬手抚掌,朗声道:“薛礼果然不负所望!朕当初派他镇守辽东,便是看中他既有将帅之才,又懂安抚百姓,如今辽东安定,边尘不起,朕心甚慰啊!”
侍立在侧的长孙皇后身着素色绣暗花的宫装,闻言上前两步,从李世民手中接过奏报,纤指拂过字迹工整的墨痕,细细读罢,柔声道:“辽东安稳,边境无虞,陛下这些日子为春耕、漕运之事劳心,也能少些烦忧了。只是臣妾昨日听闻鸿胪寺的官员提及,西南方向的天竺诸国,近年时有异动——往来于蜀地与天竺的商队,近半年来已三次遇劫,商人们或死或伤,货物被洗劫一空,连护送的兵丁都有折损。天竺虽远,却是我大唐通好的邦国,这般乱象若不处置,恐伤了两国情谊,是不是该派个得力之人去看看?”
李世民指尖轻轻叩着软榻的扶手,沉吟片刻后颔首:“皇后所言极是。天竺诸国虽分立,但自武德年间便与我大唐通使,近年更是常献奇珍异兽,也算有通好之意,理当维系这份邦交。朕倒想起一人,此人曾随李义表出使天竺,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且行事果决,有胆有识,定能担此重任。”说罢,他抬眸看向殿外,朗声道:“传旨,宣王玄策进殿!”
不多时,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身绯色官袍的王玄策快步步入殿中。他年近四十,面容清瘦,却双目炯炯,腰间佩着一柄狭长的横刀,步履间透着几分干练——当年随李义表出使天竺,他一路记录山川地理、诸国风俗,归国后着成《中天竺行记》,虽未大肆宣扬,却在朝堂上留下了“熟谙西域”的印象。王玄策走到殿中,撩袍跪地,声音铿锵:“臣王玄策,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玄策平身。”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几分温和,“今有一事托付于你:天竺诸国近来动荡,商路受阻,朕命你为正使,率使团出使天竺,一则安抚诸国君主,阐明我大唐愿继续通好之意;二则疏通商路,查明商队遇劫的缘由,若有作乱者,需助天竺诸国平乱。此去路途遥远,责任重大,你可愿往?”
王玄策闻言,心中一振——他自归唐后,虽在鸿胪寺任职,却总想着再赴西域,将大唐的威仪播撒到更远的地方。此刻得陛下重托,他当即躬身,双手抱拳过头顶:“臣遵旨!臣定不辱使命,带大唐国威于域外,护商路通畅,安诸国民心!”
三日后,长安城西的渭水渡口,春风拂过岸边的垂柳,将新绿的枝条吹得摇曳生姿。王玄策率领三十余名随从,已整装待发——随从皆是从禁军与鸿胪寺中挑选的精锐,有的精通武艺,有的熟悉天竺语言,还有的擅长医术、算术,以备路上所需。马车上载着丝绸、瓷器、茶叶等国礼,每一件都精致华美,透着大唐的富庶与体面。王玄策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长安城,城楼巍峨,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调转马头,沉声道:“出发!”
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西行的尘土中。他们沿丝绸之路一路向西,先过河西走廊,再穿玉门关,越葱岭时,正值春雪消融,山路湿滑难行,有的随从不慎摔下马背,摔伤了腿,王玄策便亲自扶着他,让他坐在马车上,自己则牵着马步行;过雪山时,寒风如刀割,不少人冻得嘴唇发紫,他便命人燃起篝火,煮上热茶,让众人取暖。历时四个月,当他们终于看到天竺地界的热带雨林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那些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藤蔓如虬龙般缠绕在树干上,林间不时传来陌生的鸟鸣,透着异域的生机。
彼时的天竺,并非统一的国家,而是分为东、西、南、北、中五部,其中以中天竺最为强盛——中天竺国王尸罗逸多(戒日王)在位时,曾统一北印度,与大唐关系交好,可惜去年尸罗逸多病逝,国中无嗣,权臣阿罗那顺趁机篡位,自立为王。王玄策深知,要安抚天竺诸国,必先拜访中天竺,于是按礼决定先往中天竺的都城茶镈和罗城去。
不想刚入中天竺境内,行至一片茂密的芒果林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数千名身着铠甲、手持刀枪的兵丁从林中冲出,将王玄策一行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满脸横肉,手中握着一柄弯刀,喝道:“此乃中天竺地界,尔等是何处来的异邦人?速速留下财物,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王玄策勒马向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的兵丁,朗声道:“我等乃大唐使团,奉大唐皇帝之命,出使中天竺拜访国王。尔等竟敢拦路,就不怕得罪我大唐,引来灭国之祸?”
那将领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大唐?不过是远在天边的国度!我家国王阿罗那顺说了,凡异邦使团入境,需献上所有财物,否则一概不许通过!你们这些人,携带的珍宝定然不少,还是乖乖交出来吧!”
王玄策心中一沉——他没想到阿罗那顺篡位后,竟如此狂妄,连大唐使团都敢劫掠。他身后的随从皆是精锐,此刻已纷纷拔出刀来,护在马车两侧。王玄策冷声道:“我大唐使团的财物,乃国礼,岂容尔等抢夺?尔等若识相,便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不客气?”那将领脸色一沉,挥手道,“给我上!杀了他们,财物全归我们!”
瞬间,数千名兵丁如潮水般涌来。王玄策的随从虽皆有武艺,却只有三十余人,寡不敌众。王玄策拔出腰间的横刀,亲自上阵,刀光闪过,一名兵丁应声倒地,可更多的兵丁涌了上来,他的手臂被刀划伤,鲜血顺着衣袖流下来,染红了绯色的官袍。随从们也一个个倒下,有的被乱刀砍死,有的力竭被俘,马车上的国礼被兵丁们搬空,连马匹都被抢走。王玄策拼尽全力,斩杀了数名兵丁,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身边只剩下一名名叫蒋师仁的侍从——蒋师仁曾是禁军的校尉,武艺高强,此刻也浑身是伤,扶着王玄策,踉踉跄跄地逃入了旁边的山林。
山林中,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照在两人狼狈的身影上。王玄策靠在一棵大树上,望着远处中天竺兵丁离去的方向,眼中满是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阿罗那顺!你欺我大唐无人耶!竟敢劫掠使团,斩杀随从,扣押同伴,此仇不共戴天!”
蒋师仁喘着粗气,道:“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先返回长安,向陛下奏明此事,请陛下派兵来讨回公道?”
王玄策摇摇头,目光坚定:“不行!若就此返回长安,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年时间,被俘的随从们恐怕等不到那时,说不定早已被阿罗那顺杀害;二来,我大唐使团被小小天竺劫掠,若不能当场讨回公道,只会让西域诸国笑话,辱没大唐的国威!”他顿了顿,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记得,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与大唐联姻,文成公主入藏后,唐蕃关系正密。吐蕃与天竺接壤,松赞干布素来敬重大唐,若我去向他借兵,定能讨此公道!”
蒋师仁一愣:“借兵?可大人您只是大唐的使团正使,并无借兵的权限啊……”
“权限?”王玄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此刻国威受损,同伴被俘,何来权限之说?我以大唐正使的名义借兵,事后若陛下怪罪,我一力承担!但只要能救出同伴,讨回公道,扬大唐声威,我王玄策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次日清晨,王玄策与蒋师仁换上当地百姓的衣服,避开中天竺的兵丁,一路南下。他们翻过高耸的喜马拉雅山脉,山路崎岖,常常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有时甚至要踩着积雪前行。蒋师仁的脚被磨出了血泡,王玄策的伤口也因颠簸而裂开,疼痛难忍,但两人都没有放弃——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抵达吐蕃,借兵复仇。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吐蕃的都城逻些城(今拉萨)。逻些城的街道上,行人往来,有的身着吐蕃服饰,有的却穿着大唐的丝绸,显然是文成公主入藏后,唐蕃之间的交流日益频繁。王玄策直奔吐蕃赞普的宫殿,求见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听闻大唐使团正使来访,当即召见。殿内,松赞干布身着吐蕃赞普的服饰,头戴金冠,腰间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身旁坐着文成公主——文成公主身着大唐的宫装,气质温婉,看到王玄策狼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王玄策见到松赞干布,当即跪地,声音哽咽:“赞普殿下,文成公主殿下,臣王玄策,奉大唐皇帝之命出使天竺,却遭中天竺权臣阿罗那顺劫掠!阿罗那顺篡位为王,不仅洗劫我大唐国礼,斩杀三十余名随从,还扣押了其余同伴,欲置之死地!吐蕃与大唐亲如一家,今天竺小国欺辱上国,若坐视不理,恐将来亦敢轻慢吐蕃!臣恳请赞普殿下借兵与臣,讨此公道,救出同伴,事后臣必当奏明大唐皇帝,厚谢吐蕃!”
松赞干布素来敬重大唐的威仪,听闻阿罗那顺竟敢如此无礼,当即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阿罗那顺区区一个篡位之臣,也敢欺辱大唐?大唐与吐蕃乃姻亲之国,大唐受辱,便是吐蕃受辱!朕岂能坐视不理?”他当即对身边的大臣道:“传朕旨意,拨一千二百吐蕃精兵,交由王玄策大人统领,务必讨平阿罗那顺!”
文成公主也道:“王大人放心,吐蕃定会助你一臂之力。我这里还有些大唐带来的药物,可让将士们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王玄策闻言,心中感激涕零,再次叩首:“多谢赞普殿下,多谢文成公主殿下!臣定不负厚望!”
离开逻些城后,王玄策并未直接返回中天竺,而是派人前往泥婆罗(今尼泊尔)——泥婆罗与吐蕃相邻,且素来依附吐蕃,松赞干布的妻子尺尊公主便是泥婆罗人。王玄策派去的使者,带着松赞干布的书信和大唐的信物,向泥婆罗国王借兵。泥婆罗国王见大唐正使亲自求援,又有吐蕃赞普的书信,当即答应借七千骑兵——他深知,若能与大唐、吐蕃交好,对泥婆罗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很快,一千二百吐蕃精兵与七千泥婆罗骑兵在天竺边境汇合,共八千二百人,由王玄策亲自领兵。王玄策虽为文臣,却在出使天竺时研读了不少兵书,又从薛仁贵等人的战例中汲取了经验,此刻他站在阵前,手持马鞭,目光扫过麾下将士,沉声道:“我等此次出兵,并非为了侵略天竺,而是为了讨回公道——阿罗那顺劫掠大唐使团,斩杀我同伴,扣押我同胞,此乃不义之举!今日,我等便要替天行道,攻破茶镈和罗城,救出同伴,擒获阿罗那顺,扬我大唐与吐蕃、泥婆罗的声威!将士们,可有信心?”
“有!”八千余名将士齐声呐喊,声音震彻云霄,连远处的山林都传来了回声。
王玄策当即下令,大军向茶镈和罗城进发。消息很快传到了阿罗那顺耳中,阿罗那顺正在宫中饮酒作乐,听闻王玄策借了八千余人马来复仇,当即嗤笑一声:“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也敢来与我中天竺为敌?朕有五万大军,还怕他不成?”他当即命人召集两万兵马,前往边境迎战王玄策。
两军在茶镈和罗城以北的平原上相遇。王玄策见中天竺军人数众多,却阵列混乱,心中已有计策——他命吐蕃精兵分为左右两翼,隐藏在平原两侧的树林中,又命泥婆罗骑兵正面迎敌,且战且退,引中天竺军深入。
中天竺军的将领见泥婆罗骑兵节节败退,以为对方不堪一击,当即下令追击。待中天竺军进入平原中央时,王玄策一声令下:“放箭!”
瞬间,两侧树林中的吐蕃精兵射出密集的箭矢,中天竺军纷纷倒地,阵形大乱。王玄策又下令:“两翼包抄!”
吐蕃精兵从两侧冲出,与泥婆罗骑兵汇合,将中天竺军团团围住。王玄策手持横刀,亲自率军冲锋,他大喊道:“将士们,随我杀!救出同伴,就在今日!”
将士们见状,士气大振,纷纷挥舞着刀枪,向中天竺军杀去。中天竺军本就阵形大乱,此刻被包围,更是军心涣散,有的士兵开始逃跑,有的则跪地投降。激战半日,中天竺军死伤过半,其余的纷纷溃散,将领也被吐蕃精兵斩杀。
王玄策并未停歇,当即率军向茶镈和罗城进发。茶镈和罗城的守军见王玄策大军来袭,当即紧闭城门,登上城墙防守。王玄策命人架起云梯,准备攻城,可城墙上的守军射出密集的箭矢,云梯多次被推倒,将士们也有不少伤亡。
王玄策见状,眉头微蹙,他绕着城墙观察了一圈,发现城墙西侧的防守较为薄弱,且旁边有一条小河,河水湍急。他心中一动,当即下令:“将士们,备足沙袋,填堵小河!”
将士们虽不解,但还是照做了。他们将沙袋投入河中,不到一日,小河便被填堵,河床露了出来。王玄策又下令:“派五百名精兵,从河床潜入城中,打开城门!”
五百名吐蕃精兵趁着夜色,悄悄从河床潜入城中,杀死了城门处的守军,打开了城门。王玄策见城门打开,当即下令:“攻城!”
大军涌入城中,与中天竺军展开巷战。王玄策身先士卒,刀光所到之处,中天竺兵纷纷倒地。他一路杀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