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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历史军事 > 苏定方演义 > 第299章 故戟思旧恩 家宴忆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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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故戟思旧恩 家宴忆当年

安东都护府的庭院里,那株石榴树已逾半丈高。仲秋时节,枝头挂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实,有的已裂开小口,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籽实,风一吹,叶片簌簌作响,带着几分秋日光景的暖意。薛仁贵踏着院中的青石板走进来,玄色袍角沾了些尘土,那是方才在城外巡查屯田时蹭上的——入秋后辽东的土地渐凉,他总要亲自去看看百姓的秋收准备,才放心得下。

“可算回来了。”柳银环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她系着青布围裙,手里还攥着块半湿的擦碗布,指尖沾着面屑,显然是刚揉完面。见薛仁贵进门,她眉眼立刻漾开笑意,快步迎上来,伸手想拂去他肩头的尘土,又想起手上有面,便笑着收回手:“讷儿刚还念叨,说等你回来要请教戟法呢。”

薛仁贵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堂屋,只见长子薛讷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吴子兵法》,次子薛丁山凑在他身边,小脑袋歪着,正指着书页上的字发问。小女儿薛金莲则趴在薛丁山膝头,手里攥着支巴掌大的小木戟——那是薛讷前些日子用桦木给她做的,还特意用红漆描了戟刃的纹路,此刻她正学着薛仁贵平日练武的模样,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木戟在她手里摇摇晃晃,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他卸下肩头斜挎的方天戟,那戟杆是百年梨木所制,经多年摩挲已泛出温润的暗红色光泽,月牙形的戟刃虽已打磨过无数次,却仍能看见几处深浅不一的缺口,最显眼的一处在戟刃根部,约有半指宽,那是早年征战时留下的痕迹,也是祖上薛安都传下的遗物。薛仁贵将方天戟靠在堂屋的木柱旁,戟杆与木柱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惊动了堂屋里的三个孩子。

“爹!”薛讷最先起身,少年已长到薛仁贵胸口高,身姿挺拔,肩背挺直,颇有其父年轻时的英气。他放下手中的兵书,快步走到薛仁贵面前,目光落在那杆方天戟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崇敬——自他记事起,就知道这是薛家的传家宝,父亲每次提起,都带着对先祖的敬重。

薛丁山也抱着妹妹站起来,小脸上满是雀跃,拉着薛金莲的手就往薛仁贵身边跑。薛金莲立刻挣脱哥哥的手,跌跌撞撞扑向薛仁贵,小短腿跑得急,差点绊倒,幸好薛仁贵眼疾手快,弯腰将她稳稳抱起。“爹爹抱!”小家伙搂着他的脖子,把手里的小木戟举到他面前,奶声奶气地说,“看金莲的小戟!讷儿哥哥教我扎马步了!”

薛仁贵指尖触到女儿软乎乎的脸颊,心里一暖,忽然就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秋日。那时他还在龙门县,每日靠打猎、种田为生,空有一身武艺,却总觉得一身力气没处使。也是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柳银环站在灶台边,望着他唉声叹气——那天他又因为没能买到合适的弓箭,在院子里闷坐了一下午。

“夫君有一身好武艺,又识得些字,总困在这龙门县里,岂不可惜?”柳银环当时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轻声说,语气里满是期许,“如今辽东不宁,朝廷正在募兵,大丈夫何不从军保家卫国?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将来的孩子拼个安稳前程啊。”

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他心头炸开。他望着妻子眼中的信任,忽然就定了主意——不能一辈子困在小县里,要让妻儿过上好日子,更要让天下百姓都能安稳生活。当天夜里,他翻出柴房里那把祖传的长弓,又找出这杆方天戟,连夜擦拭干净。那时候的方天戟比现在更斑驳,戟杆上还有几处虫蛀的痕迹,他用砂纸细细打磨,又给戟刃上了层防锈的牛油,直到月光下,戟刃泛出冷冽的光。

第二天一早,他正要牵着自家那匹老黄牛去县衙报名——那牛是家里唯一的牲口,他想着或许能换些盘缠,却见门外来了个陌生的骑士,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马鬃油亮,四蹄健壮,一看就是难得的好马。“薛壮士,我是李靖将军的弟子。”骑士翻身下马,递给他一封书信,“家师说,‘薛郎有凌云志,此马“波龙驹”当配英雄’,让我把它送给你,助你建功立业。”

后来他才知道,李靖将军早听说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有勇有谋,特意让弟子送来宝马。那匹“波龙驹”陪着他征战多年,直到去年老死在军营里,他还特意让人给它选了块好地安葬,时常去看看。

“想什么呢?”柳银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端着一盏温热的茶汤走过来,茶杯是粗陶所制,却洗得干干净净,“刚丁山还跟我念叨,说想跟你讨教戟法,说讷儿哥哥教他的招式,总觉得不够有力。”

薛仁贵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他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辽东地形图》上——那是他亲手绘制的,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各处的屯田、驿站、军营,还有百姓的村落。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他恍惚间又看见张士贵老将军的身影。

那年他初到军营,只是个普通的士卒。一次演练时,他用方天戟挑落了三个对手的兵器,动作利落,招式精妙,正好被路过的张士贵看见。“小子,有点本事!”老将军拍着他的肩膀,爽朗地笑,“跟我来帐中,我教你几套真功夫!”

从那以后,张士贵常召他到中军帐,把自己几十年的兵法心得倾囊相授。老将军性子直率,说话从不绕弯子,教他戟法时,只要他动作稍有偏差,就会用马鞭轻轻抽他的胳膊:“小子,记好了!戟法讲究‘劈、刺、勾、挂’,你这一刺太急,容易露出破绽!”可骂完之后,又会耐心地给他示范,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学会为止。

有次攻打安市城,他为了抢占城头,带头冲锋,却被敌军的流矢射中左臂,鲜血瞬间染红了战袍。他咬着牙想继续往上冲,却被张士贵一把拉下来:“小子逞能!不要命了?”老将军亲自蹲在他身边,用烈酒给伤口消毒,酒液渗进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老将军却一边骂一边加快动作:“下次再这么冒失,看我不罚你抄十遍《孙子兵法》!”可转脸就对主帅李绩说:“薛仁贵这小子,是块打仗的料,有勇有谋,将来定能成大器。”

去年深秋,张士贵老将军病逝的消息传到辽东时,他正在平壤城巡查市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手里的马鞭“啪”地掉在地上,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立刻让人备马,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却还是没能见到老将军最后一面。下葬那日,他亲自扶着棺椁,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想起老将军临终前,派人给他捎来的话——老将军躺在病榻上,拉着传信校尉的手说:“替我告诉仁贵,我看他像我年轻时,就是性子急了点。这辽东的百姓,往后就托给你了,你一定要守好这片土地,别让我失望……”

“爹爹?”薛丁山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思,少年指着方天戟上那道最显眼的缺口,小脸上满是好奇,“这道口子是在哪处战场留下的?是不是很凶险呀?”

薛仁贵放下茶盏,走到方天戟旁,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道缺口,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属的凹凸不平,声音也比刚才沉了些:“这是当年随张老将军攻打建安城时留下的。”他顿了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日子——那天攻城时,敌军的一员大将手持大刀,勇猛异常,接连砍倒了几个唐军士卒。他见状,立刻挺戟上前,与那员大将厮杀起来。那大将的大刀沉猛有力,好几次都差点砍中他,最后一刀,对方用尽全力劈向他的胸口,他急忙用方天戟去挡,“当”的一声巨响,戟刃被大刀崩出一道缺口,震得他手臂发麻。就在这时,城头传来张士贵的声音:“仁贵莫怕,我给你压阵!”老将军亲自擂鼓,鼓声震天,唐军士气大振,他趁机用戟尖挑中那员大将的手腕,将其挑落马下。

“那时老将军站在城头喊‘仁贵莫怕’,现在想起来,还像在耳边呢。”薛仁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也带着几分伤感。他这辈子,遇到过不少贵人,李靖将军是识他之才的伯乐,张士贵老将军则是教他成长的恩师,若没有他们,或许就没有今天的自己。

柳银环端着刚出锅的蒸饼走过来,蒸饼冒着热气,香气扑鼻。她把盘子放在案上,轻声说:“老将军若还在,见你把辽东守得这么稳,百姓日子过得这么好,定是高兴的。他一辈子都在为朝廷征战,就是盼着天下太平,现在他的心愿,你帮他实现了。”

薛仁贵望着妻儿,又看了看那杆方天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当年柳银环那句“保家卫国”,不仅是让他走出龙门县,去闯一番事业,更是让他守住无数个“家”——就像此刻堂屋里的温暖,孩子们的笑语,案上冒着热气的蒸饼;就像辽东大地上,百姓家中升起的炊烟,田地里丰收的庄稼,市集上热闹的叫卖声。这些,都是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安稳。

“爹爹,爷爷也用过这个大戟吗?”薛金莲在他怀里玩够了小木戟,又把目光投向那杆方天戟,小手指着戟杆,奶声奶气地问。她还小,不懂什么是先祖,只知道“爷爷”是父亲的父亲,是家里最亲近的人。

薛仁贵失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尖,声音温柔:“是呀,这杆戟,爷爷的爷爷,还有好多好多薛家的先祖,都用过。他们当年,也像爹爹一样,用它保护咱们薛家的人,保护天下的百姓。”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薛讷和薛丁山身上,眼神里满是期许,“现在,该爹爹来护着你们,护着这辽东的百姓了。等将来你们长大了,也要把这份念想传下去,好不好?”

薛讷立刻挺直腰板,用力点头:“爹爹放心,我将来也要像你一样,练一身好武艺,守护百姓!”薛丁山也跟着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我要读好多兵书,帮哥哥一起守护辽东!”

窗外秋风掠过,石榴叶沙沙作响,那声音轻柔又温暖,像极了当年张士贵老将军爽朗的笑声。薛仁贵握紧怀中的小女儿,看着两个儿子认真的模样,心里满是踏实。将门之后的血脉,保家卫国的念想,从来都不是靠言语说教,而是在这一餐一饭的烟火气里,在这一言一语的回忆里,悄悄传了下去,就像这辽东的土地,年复一年,孕育着新的希望。

柳银环把蒸饼分给孩子们,又给薛仁贵递了一块:“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等吃完饭,你教孩子们练戟,我去给你们煮点热汤。”

薛仁贵接过蒸饼,咬了一口,温热的饼香在嘴里散开,带着家的味道。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此生能得此妻儿,能守此疆土,能不负恩师所托,便已是最大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