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贞观二年春二月,北疆大地犹自裹在残冬的寒意之中。冰雪初融,冻土泛出湿润的黑褐色,像一块块被撕裂的旧甲,裸露着岁月的伤痕。七口关外,朔风卷地,枯草伏地如刀割过的发茬。英国公李绩立于高岗之上,身披玄铁重铠,肩头落满未化的薄雪。他目光如炬,遥望北方茫茫草原尽头——那里烟尘不起,人踪稀绝,唯余一片死寂。
一名斥候飞马而来,滚鞍下跪,双手呈上一封密报。李绩接过,拆开细看,眉头越锁越紧。报中言道:突厥经此一冬酷寒,牛羊冻毙十之七八,部众缺粮少食,疫病流行,已有离散之心;更有部落暗中南迁,欲归附大唐;而颉利可汗近日频频召见心腹,似在收拾行囊,密议北撤漠北之事。
“哼!”李绩冷哼一声,将密报攥成一团,“想走?晚了!”
他转身大步走入军帐,铜灯摇曳,映得他半边脸明、半边脸暗。案前笔墨俱全,他提笔蘸墨,手腕沉稳有力,笔走龙蛇,顷刻间便写下一封奏表:
> “臣李绩谨奏:今春以来,突厥困于饥寒,士卒疲敝,部族离心,可汗惶惶若丧家之犬。此诚天亡之机,非人力所能挽回。若纵其北归漠北,待其休养生息,必复为边患。臣请陛下即刻下令,命李靖元帅统大军发起总攻,趁其未及远遁,一举歼灭于阴山以南,尽收其地,归入大唐版图,永绝北疆百年之忧……”
写罢,他吹干墨迹,亲自封缄,唤来亲兵:“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不得延误!”
快马扬蹄,踏破晨霜,一道烟尘直向南方而去。
此时长安城内,春意正浓。御花园中新栽的稻种已冒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并肩缓步其间,身后跟着几名执扇宫女。忽有内侍疾步赶来,双手捧上奏表:“陛下,李绩将军八百里加急奏报!”
李世民接过,展开一看,初时神色凝重,继而眼中精光一闪,看到“归入华夏版图”一句时,猛地一拍大腿,朗声笑道:“李绩所言,正合朕意!此等良机,岂容错过!”
长孙皇后闻言,亦接过奏表细细阅览。她眉目温婉,却自有决断。看完后轻声道:“突厥反复无常,与我大唐纠缠多年,劫掠边郡,屠戮百姓,实乃心腹大患。如今其势衰败,正是铲除之时。只是灭国之战,牵涉甚广,需虑及战后安抚、降众安置、粮草调度诸事,不可仓促行事。”
“皇后所虑极是。”李世民点头,“然战机稍纵即逝,若待其逃回漠北,再聚兵力,则后患无穷。当速决之!”
当即传旨,召集群臣于太极殿议事。
钟鼓齐鸣,百官云集。李世民端坐龙椅,将李绩奏表高举于众:“颉利已成丧家之犬,若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朕意已决:彻底剿灭东突厥,将其故地尽数纳入大唐疆域,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魏征出列,拱手道:“陛下圣明!突厥盘踞北疆数十年,扰我边境,劫我子民,实为社稷之蠹。今其自取灭亡,天赐良机,正当乘胜追击,一劳永逸。但臣以为,战后须以仁德怀柔其民,收编降兵,设州置县,教化风俗,方可使边疆长治久安。”
房玄龄亦上前奏道:“魏大人所言极是。当前最紧要者,乃是保障前线供给。粮草、兵器、御寒衣物,皆需即刻调拨。尤其北疆春寒料峭,将士若冻馁交加,虽有忠勇之心,亦难持久作战。”
杜如晦补充道:“此外,还需派遣使者联络铁勒诸部、薛延陀等夷狄部落,晓以利害,使其不助突厥,甚至倒戈相向,共伐颉利。”
“准奏!”李世民一锤定音,“传旨户部,即刻调拨粮草二十万石,优先供应北线;工部将新造‘轻坚铠’五千领、改良弓矢一万副、箭镞三万支,尽数发往前线;兵部增派三万援军,由左卫将军段志玄统领,火速北上,听候李靖元帅调遣!另命礼部拟诏,宣抚漠南诸胡,许以厚赏,招其归附。”
圣旨一下,长安城顿时沸腾起来。
西市外的粮仓日夜不歇,民夫们推着沉重的粮车,络绎不绝地驶向城门。车轮碾过刚化雪的泥泞路面,留下深深的辙痕,如同历史刻下的印记。有人肩扛麻袋,汗水浸透粗布衣衫,却仍咬牙前行——他们知道,这一粒米,都可能救活一个在风雪中坚守的边关将士。
兵器坊内,炉火通红,铁锤敲打声震耳欲聋。老匠人眯着眼睛淬火,年轻学徒挥汗如雨地打磨甲片。那一副副“轻坚铠”,乃是由工部新研之法打造,以精钢为骨,熟皮为里,既轻便又坚韧,穿之可挡刀箭,行动自如。工匠们一边锻造,一边低声议论:“听说这是给苏定方将军的部队准备的……那可是百战之师啊。”
城门外,段志玄率领的三万援军已整装待发。士兵们背负行囊,腰挎横刀,手持长矛,列阵整齐,旌旗猎猎。鼓角声起,战马嘶鸣,百姓纷纷驻足观望,有老者含泪道:“当年隋末乱世,突厥屡犯中原,烧杀抢掠,今日终于要报仇雪耻了!”
就在此时,一辆凤辇缓缓驶至军前。帘幕掀开,竟是长孙皇后亲临。她并未盛装华服,只着素色锦袍,头戴轻纱,神情庄重。
她命内侍捧出数箱物品,一一打开——原来是数千副亲手监制的手套与护膝,皆用细软羊毛织就,内衬棉絮,专为抵御严寒所制。另有数百罐冻疮药膏,乃是她召集太医局名医,参照民间验方改良而成,涂抹之后可防寒裂溃烂。
“这些,”她对段志玄说道,“务必亲手交到苏定方、李绩、李靖诸将手中,让他们分发给每一位士兵。北疆春寒刺骨,将士们冲锋陷阵,护住双手双脚,才能握紧刀枪,保家卫国。”
段志玄单膝跪地,郑重接令:“臣代三军将士谢皇后厚恩!此去北疆,必不负陛下与皇后所托,誓灭突厥,凯旋而归!”
大军启程之日,朝阳初升,霞光万道。满载粮草军械的车队绵延数十里,护送军队旌旗蔽野,马蹄声如雷滚滚,扬起的尘土与未消的残雪交织翻飞,宛如一条巨龙蜿蜒北上。
消息传至李靖大营,这位须发斑白的老元帅正凭栏远眺。远处,粮车长龙缓缓驶来,尘烟滚滚,气势恢宏。他捋着花白胡须,眼中泛起欣慰之色:“陛下英明,皇后贤德,粮草军械源源不绝,何愁突厥不灭!”
当即传令全军:“各部将士饱餐三日,休整备战。三日后,集结主力,对颉利残部发起总攻!务求一战功成,不留后患!”
七口关下,苏定方亲自督军换装。新配发的“轻坚铠”穿在身上,果然轻盈坚固,行动毫无滞涩。他试了几个腾跃劈砍动作,满意地点点头:“此铠若早得三年,不知能少折多少弟兄。”
副将高慧英则组织士卒领取冻疮药膏。他站在高台上大声道:“这药膏可是皇后娘娘亲授配方,太医院连夜赶制出来的!谁要是冻坏了手,回去没法拉弓射箭,别说我没提醒你——先抹药,再上岗!”
士兵们哄笑中接过药膏,小心翼翼藏入怀中。有人抹了一点在手上,顿觉暖意渗入肌肤,不禁感叹:“皇后娘娘真是菩萨心肠,连这点小事都想到了。”
夜幕降临,军营篝火点点。士兵围坐取暖,谈论着家中亲人,也说起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一名年轻小校低声道:“我爹就是被突厥人杀的……这次,我要亲手砍下他们的头颅。”
旁边老兵拍拍他肩膀:“报仇可以,但记住,咱们是大唐军人,不是野蛮人。杀人是为了止战,不是为了泄愤。”
这话在营中悄然流传开来,竟成了许多人心中的信条。
而在颉利可汗的主营,气氛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帐篷内,赵德言面色惨白,声音颤抖:“可汗,唐军援兵已至,粮草充足,士气高涨。我军粮尽援绝,部众离心,再不走,怕是连漠北都回不去了……”
颉利坐在虎皮椅上,望着帐外稀疏的篝火,眼神空洞。他曾纵横草原,号令万骑,何曾想过会有今日?大唐不仅兵强马壮,更有君贤臣忠,上下一心,连后宫妇人都心系前线将士。而他呢?身边只剩几个摇尾乞怜的佞臣……
他缓缓闭上眼,仿佛听见了命运的丧钟。
“归入华夏版图……”他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原来,这就是我的终局么?”
北疆的风依旧凛冽,吹过荒原,掠过残雪,带着血腥与战火的气息。然而在这片苍茫大地上,大唐将士的心中,早已燃起了必胜的火焰。
一场决定突厥命运的总攻,即将在冰雪消融的草原上拉开序幕。
铁蹄将踏碎旧梦,旌旗将染红黎明。
大唐的荣耀,将在这一战中,照耀千秋。
欲知李靖如何运筹帷幄,苏定方如何率军破敌,东突厥能否被彻底剿灭,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