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朔风怒号,大雪如席,天地间一片苍茫,仿佛连时间都被这凛冽的寒意冻结。万里阴山之下,千里雪原之上,唯有狼嚎与风啸交织成曲,宛如上古凶兽在暗夜中低语。定襄城内,火光冲天,喊杀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映得雪地通红,如同泼洒了无数坛陈年烈酒。
大唐飞虎铁骑自雪幕中奔袭而来,蹄声如雷,震得大地微颤;刀光似电,划破浓黑夜色。他们身披玄甲,面覆寒霜,战马口鼻喷出滚滚白气,在月光下凝成雾龙盘旋。这一支奇兵,乃李靖亲率,衔枚疾进三昼夜,踏破冰河、翻越险岭,只为趁突厥不备,一击致命。
颉利可汗正于帐中饮酒取暖,围炉烤肉,香气四溢。他斜倚金丝软榻,身边胡姬轻舞,琵琶声婉转悠扬。帐外虽风雪交加,帐内却暖如春日。他举杯畅饮,豪笑道:“唐人畏寒如鼠,岂敢犯我北疆?此等天气,便是神仙也难行军!”
话音未落,忽闻外头人马骚动,鼓角错乱,脚步纷杂。一名亲卫跌撞闯入,脸色惨白:“报——唐军!唐军杀进城来了!李靖……已攻破南门!”
“什么?!”颉利猛然起身,手中酒盏脱手坠地,“哐啷”一声碎在毡毯之上,酒液如血般蔓延开来。他踉跄几步,掀开厚重皮帘而出——只见远处火舌翻卷,映照出李靖白发苍髯的身影,九凤朝阳刀横扫千军,所过之处血雾弥漫,突厥士卒如稻草般倒下。那刀锋划破风雪,宛如天罚降临,每一斩皆带起一阵腥风,竟将雪花染成赤红。
“李靖!是他!”颉利心头一沉,冷汗涔涔而下。他哪里还有半分昔日草原霸主的威仪?裤脚尚沾着方才洒落的酒渍,靴子未整,披风歪斜,只知嘶吼一声:“快!护我出城!往北逃!去七口关!”
亲卫拼死簇拥其上马,仓皇夺路而走。然此时城中已乱作一团。三千飞虎铁骑如神兵天降,以雷霆之势穿插分割,将突厥大军斩为数段。有的士兵惊惧至极,跪地高呼“投降”,双手高举弯刀置于头顶;有的慌不择路,竟跃入燃烧的帐篷,顷刻化为焦尸,哀嚎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更有骑兵欲组织反击,却被唐军弓弩齐发,箭雨倾泻,尽数覆没于火海之间。
苏定方率部从东门突入,手中丈八画戟舞动如龙,每一击必带起一片血花。他胯下赤焰驹,乃是西域进贡宝马,通体赤红,目如火炬,奔腾之际似有烈焰随行。他目光如炬,扫视战场,见一名突厥千夫长正欲挟持百姓为人质,逼迫守军放行,当即策马疾驰,一戟挑飞其刀,再一记横扫,将其击落马下,头颅撞地发出闷响,当场毙命。
百姓伏地叩首,泪流满面:“大唐将军救我!若非您来,阖家皆为虏矣!”
苏定方翻身下马,亲手扶起老者,沉声道:“尔等皆我大唐子民,岂容异族凌辱?今日一战,不止为复城池,更为还你们一个太平天下。”
这一夜,定襄城成了修罗场,也成了大唐重振国威的起点。黎明时分,风雪渐歇,残阳映雪,天地间一片肃穆。城楼上缓缓升起一面赤红龙旗,猎猎作响,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李靖立于城楼之上,铠甲染血,须发凝霜,却神情沉静,双眸深邃如渊。他命人清点俘虏、收缴兵器、安顿百姓,并亲自撰写捷报,遣快马星夜奔赴长安。捷报中写道:“臣率将士冒雪奇袭,克复定襄,斩首万余,俘敌三万,缴获牛羊十万头,粮草辎重无数,颉利北遁,正督兵追剿,务求一战定边。”
长安太极殿内,银烛高照,群臣列班。李世民展读捷报,双目放光,抚案而起,朗声大笑:“好!好!李元帅真乃朕之韩信、卫青也!定襄既下,突厥根基动摇,十年边患,或可一朝扫平!”
殿中群臣纷纷贺喜,礼部尚书躬身道:“此役大捷,足显天可汗威震四夷,四海宾服指日可待。”
房玄龄却神色凝重,上前奏道:“陛下明鉴,颉利虽败,然其精锐主力未损,麾下仍有控弦之士五万,若退守漠北,依仗荒原千里、风沙蔽日,恐难彻底剿灭。一旦喘息,必复南侵,届时边民又将陷入水火。”
魏征亦拱手进言,声如洪钟:“臣以为,当施‘缓兵之计’。遣一能言善辩之使臣,假意议和,许以厚利,诱其迟疑不决,拖延北撤之机。待李靖大军合围,方可毕其功于一役。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此正其时也。”
李世民颔首称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一人身上:“唐俭素有胆识,通晓胡语,曾使吐谷浑而不辱使命,堪当此任。传朕旨意:即刻北上,持节赴颉利营中,言归还定襄、重修盟好之事,实则察其虚实,牵制其行。”
唐俭领命而出,仅带数名随从,轻装简行,冒雪北上。一路上冰封千里,野狼嚎叫,偶见弃尸荒野,皆是突厥溃兵,冻僵于雪中,面目狰狞,犹握刀不放。他心中暗叹:“此战惨烈至此,若再起干戈,黎民何辜?然国事为重,纵万死亦当前行。”
与此同时,颉利率残部逃至七口关外,兵马折损近半,粮草匮乏,士气低迷。沿途积雪盈尺,战马饥疲,多有倒毙者。听闻唐俭将至,帐中诸将议论纷纷。谋士赵德言怒斥:“此必诈也!唐人惯用此策,先以言语迷惑,后以大军掩杀。昔年窦建德、王世充皆因此败亡,可汗岂能重蹈覆辙?”
颉利默然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曾纵横草原二十年,何曾低头求存?然今四面楚歌,将士疲惫,粮尽援绝,若强行北撤,恐未至漠北便全军覆没。他喃喃道:“若唐廷真愿议和……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遂下令接见唐俭。
唐俭入帐,不卑不亢,献上“诏书”,言辞恳切:“天可汗念及草原百姓流离失所,不忍战火绵延,愿归还定襄,赦尔罪责,重订盟约,永结兄弟之好。”又取出金帛、丝绸、茶叶若干,作为“信物”。
颉利望着那些亮闪闪的绸缎与香茗,心头微动。他已有多年未曾饮过中原的好茶,此刻香气扑鼻,竟勾起几分旧日回忆——那时他还年轻,曾作为质子入长安,见过那位英武的秦王,彼时二人对弈于宫苑,谈笑风生,谁又能想到今日竟成生死之敌?
他强压情绪,故作镇定:“唐使所言,当真?”
唐俭微笑:“天子金口玉言,岂有戏言?只望可汗暂驻于此,待双方使臣详商条款,共保边境安宁。”
颉利心动,终下令暂缓北撤,在七口关外扎营休整,同时软禁唐俭一行,派人严密监视。
消息传至李靖大营,老将军仰天大笑:“好个颉利!果然贪生畏死,中我圈套!”当即提笔写下军令,飞传各部:
“苏定方听令:七口关乃颉利北逃唯一通道,务必死守!宁可战至最后一人,绝不可使其越过关隘半步!”
“李绩听令:率本部绕行阴山南麓,切断颉利与漠北援军联络之路,断其粮道,焚其辎重!”
“高慧英听令:协同守关,加固工事,布设陷阱,务使敌军寸步难行!”
苏定方接令之后,立即召集众将议事。七口关地势险要,两山夹峙,唯有一条狭窄古道通行,易守难攻。但他深知,颉利困兽犹斗,必将倾力突围。
“敌人骑兵众多,来势必猛。”苏定方站在沙盘前,手指划过关前平原,“第一道防线,以鹿角拒马封锁道路,阻其冲锋之势;第二道,于两侧高地埋伏强弓劲弩,待其混乱之际,万箭齐发;第三道,由我亲率飞虎铁骑压阵,若敌突破前两道,便与其正面决战!”
高慧英补充道:“昨夜我已命士卒在关前冻土泼水,今夜必结坚冰。突厥战马惯走草原松土,骤遇滑地,必失平衡。届时箭矢如雨,正是歼敌良机。”
李绩则冷笑:“若他不敢硬闯,想绕道而行,我已在西岭设伏,准备滚木礌石,专候贵客。”
三人相视一笑,豪气顿生。当夜,唐军连夜施工,鹿角林立,箭楼森严,烽燧高筑。风雪中,将士们搓着手、跺着脚,却不肯停歇。一位老兵对新兵低语:“娃啊,咱们守的不只是关口,是身后千万户人家的屋檐灯火。你瞧那雪后的长安,万家炊烟升起,孩童嬉戏,老人晒太阳——那一片安宁,就靠我们扛着。”
数日后,颉利终于察觉不对。探马来报:七口关防守森严,唐军并无议和迹象;更糟的是,粮草告罄,牛羊冻毙,士卒饥寒交迫,已有逃亡者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他勃然大怒,摔碎酒杯,一把揪住唐俭衣领,眼中几欲喷火:“你们骗我!什么盟约!全是阴谋!”
唐俭神色不变,淡淡道:“可汗若早听劝,何至于此?如今退路已断,唯有一战,怕是连漠北也回不去了。”
颉利怒极反笑,仰天狂笑:“哈哈哈!我颉利一生不信天命,今日竟被一纸空文所困!罢了!既然唐人不愿和,那便战吧!传我命令!明日寅时出发,全力攻打七口关!破关者赏黄金百斤,怯战者斩!”
翌日凌晨,狂风暴雪再起。数万突厥残兵如黑潮般涌向七口关,战鼓震天,号角悲鸣。马蹄踏在冰面上,果然频频打滑,前队尚未站稳,后队已撞成一团。就在此时,关上一声炮响,万箭齐发,箭矢穿透皮甲,哀嚎声此起彼伏。
苏定方立于关楼,手持画戟,声若洪钟:“大唐将士!保家卫国,正在今日!父老乡亲在身后,荣辱在此一战!杀——!”
话音未落,亲率五百飞虎铁骑开闸出击,如利刃切入敌阵。李绩伏兵四起,截断侧翼;高慧英调度有方,不断增援前线。三道防线层层绞杀,突厥军死伤枕藉,尸横遍野,鲜血渗入雪中,化作一道道蜿蜒的红线,仿佛大地也在泣血。
颉利眼见突围无望,仰天长啸:“苍狼啊苍狼,今日竟葬身于此吗?难道天要亡我突厥?!”
风雪依旧,七口关下的血战仍在继续。胜负未分,命运悬于一线。大唐能否借此一役,彻底平定东突厥?苏定方又将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何等威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