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没有哄我,今天的晚餐很丰盛。
舅舅已经在餐桌边等我了。
他很瘦,脸上有着陈年的病容,目光却十分有神,他看我时,脸上永远都是慈祥的笑容。
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舅舅对我,仁至义尽得好,我却总是没有什么亲情回馈,我时常怀疑自己是一个冷血的人,要不然,就是我的感情和我的记忆一样,忘在某一个地方了,丢了。
玛吉夫人站在舅舅的身边,正在给他夹菜。
玛吉夫人的身份很奇怪,她不是我舅妈,但又被称为夫人,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
舅舅对她,就像对那些助理、秘书、保镖的态度差不多。
她挺巴结我的,但是我有些排斥她,原因我自己也不清楚。
“终于肯回来啦?”舅舅笑着说。
我坐到座位上,半夏连忙给我盛汤。
我端着小碗,深吸了一口气,惊讶:“竹荪鸡汤?”
半夏对吃并不讲究,于她而言,凡是能果腹的,都是好吃的。
玛吉夫人笑道:“南星的鼻子是最灵的。”
我舀了一勺汤喝了:“嗯,味道很正。”
他们三人都不由面露欣喜。
舅舅道:“难得你喜欢,再尝尝别的菜式,看看新厨师的手艺怎么样?”
半夏夹给我一筷子小炒牛肉,这个味道也很对我的胃口,我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人就看着我挨个尝着菜。
真不错,今天的每道菜我都挺满意的。
明显感觉到他们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舅舅道:“难得对你胃口,那可要多吃一点,你最近瘦得太厉害了,海风大一点,我都怕你被吹跑了。”
“我瘦吗?”我喃喃道。
半夏点头:“小姐太瘦了,要多吃一些有营养的,你要是一天能吃五顿,先生和玛吉夫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白她一眼:“一天吃五顿,你在喂猪吗?”
半夏笑出了声:“我就是想让小姐多吃一点嘛,你的胃口这样弱,可是不行的。”
舅舅道:“玛吉,给南阳配一些开胃健脾的药吧,这孩子,太瘦了。”
我没有抬头,慢慢喝着竹荪鸡汤,鲜美可口。
我很瘦,弱不禁风那种,每个月玛吉给我验血的时候,抽血都很困难,找血管就要找半天。
因为我的怪病,所以每个月都要定时抽一管血做化验,然后吃一堆怪里怪味的药,说是调理身体治我的病的。
唉,药从不间断,可是我的记忆却毫无起色,感觉我每个月抽出去的血都浪费掉了。
玛吉夫人笑着说:“一直都在给她调理着,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她的身体亏得厉害。”
舅舅叹了口气:“都是舅舅对不起你。”
我忙道:“跟舅舅有什么关系呢?是我自己的身体不争气罢了,不过也只是瘦了点而已,没什么关系的,不生病,也不会死,瘦就瘦吧,省得像半夏一样,整天想着减肥,还减不掉,什么东西都不敢吃,怪可怜的。”
半夏把我最不爱吃的西兰花放到我的盘子里:“小姐,不可以这样扎人心哦。”
我侧头,给她一脸假笑,然后把西兰花夹出了盘子。
玛吉夫人道:“南星,西兰花很有营养。”
我夹了一筷子的莴笋,边吃边含糊地说:“我知道,可我不喜欢啊。”
玛吉夫人劝我:“不喜欢也要少吃一些,不要挑食。”
我还没有说话,舅舅已道:“随便她吧,喜欢的就多吃一些,不喜欢的就不吃,有什么了不起,有营养的菜那么多呢!”
我忙点头,表示赞同。
玛吉夫人嗔道:“您这样宠着她,她以后就越发挑食了。”
舅舅摆手:“挑就挑嘛,也不是挑不起。”
玛吉夫人只好作罢。
看吧,这就是我们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
舅舅毫无原则地宠溺,要星星不给月亮。
玛吉夫人这位代理舅妈,一心都要管教我,却没有这个权利无从下手。
半夏是个小傻瓜,基本上吃饱了肚子就什么都不想了,无忧无虑地令人羡慕。
“南星,我们过两天要搬家了。”舅舅平静地看着我。
我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搬——,搬家?为什么?”
我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个岛上。
从前是在哪,我完全不记得了,这个岛是我指引着大家找到的,记得我是在一艘很大很大的游轮上,拿着航海地图找来的。
我知道这里有个岛,岛上有一个我曾经的家。
我爸爸妈妈是一对妙人,他们喜欢买岛,然后在岛上盖房子、藏东西。
只不过,我的记忆是支离破碎的,太深的,太具体的损伤我已经不记得了。
一上了岛,舅舅就生病了,我们于是在这个岛上停留下来,过起平凡的,有烟火气的人间生活,舅舅病好了,却也不愿意离开这里。
我也不想离开,因为这里有我爸爸妈妈生活过的痕迹。
虽然,我记不起关于他们的点点滴滴,但是留在这里,总可以离他们的魂魄近一些,这里有家的感觉。
舅舅叹了口气:“我们离开这片海,在陆地上也有家啊,你已经长大了,我们要带你去人群中走一走,多一些见识,也许,你就会想起从前的事了呢?”
我默然。
真的可以吗?这个理由听上去特别牵强。
总是利用我的无知来粉饰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目的。
玛吉夫人见我不说话,笑道:“你舅舅,是想给你找个男朋友,总是在我们这个岛上,你认识的要么是猎户和猎户的儿子,要么就是海盗和海盗的儿子,没出息!我们南星,怎么可以草率地嫁给这些人?”
玛吉夫人的话,勾起了舅舅的慈爱之心:“对嘛对嘛,小姑娘家,不能憋在这里,以我们南星的条件,什么样的男孩子都配不上咱们。”
舅舅心花怒放:“就这么说定了,这几天就安排起程 ,也不用带什么,反正要回来的。”
我闭了嘴,反正我说了也不算,不做无谓的争吵。
我吃饱了,站起身来,冲着舅舅鞠了一躬:“我吃好了,您慢用!去哪里的事,您自己决定。”
然后拉开椅子准备回去。
这个话题,莫名地让我心酸,有一种特别想哭的冲动。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伤感,他们的意思,是想给我找男朋友了吧?
我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人,拿什么跟人家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