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站在身后的半夏轻轻把一件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看着阳光在海面上跳跃,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一般,下一秒,它仿佛实在是太累了,支持不住了,一头扎进了海里。
海水吞没了它金色的光,满足地微微荡漾,像个饕餮巨兽一般。
我轻轻叹了口气,每天每天,都是这样的结局。
我伸手把袖子穿上,然后伸了个懒腰:“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
半夏抿唇笑:“放心吧,都是小姐爱吃的,昨天厨师又换了一波了,听林叔说,这次就连满汉全席都做得出来,包您满意。”
我有些厌烦:“忽然就没了胃口。”
半夏忙道:“别呀,小姐,您先看看,也许看到菜式了就喜欢了呢?而且我觉得,这顿要是没做好,下顿他们一定会改进的,所以小姐您别着急啊,就给他们几次机会吧,让他们好好施展一下,一定会给我们惊喜的。”
我边走边斜了她一眼:“你这是怕他们都被辞退了吧?滥好心!”
半夏陪笑:“左右不过一口吃食,实在不可口,咱们自己做就是了,您就别难为他们了。”
我没说话,半夏很高兴,因为她觉得我这是同意了。
我只是懒罢了,此刻不想折腾罢了。
“问问他们,什么东西吃了会补脑子,多给我备点儿,我就当成药吃了也行。”我懒洋洋地边走边吩咐半夏。
半夏立刻了精神:“小姐放心,厨房的管家都记着呢,那些补脑益智的每天、每顿都会换着样儿做了给您送来。”
我看着前方巨大的,夕阳余晖中像个蹲守的怪兽一般的宅子,心情很不好:“半夏,能不能找个医生给我看看,把脑袋剖开,看看到底是什么零件儿坏了,直接给我修一修,省得我天天吃那些难吃的东西,也不见记起一件半件的事来。”
半夏的笑容被吓跑了:“小姐,脑袋,可不是随便能剖开的呀,您别着急,一定会好的,肯定会好的。”
我不说话。
半夏小心地觑着我的脸色:“不记得从前的事,就不记得呗?您为什么一定要想起来呢?我觉得,不记得挺好的,要是我也能不记得从前挨打受骂的日子,我还挺开心的。”
我侧头看了半夏一眼。
半夏是个孤儿,我捡到她的时候,她被人打得遍体鳞伤的,奄奄一息,我就当只小动物带了回去,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半夏。
我叫南星,她叫半夏,正好。
洗干净了,养肥了以后,她还是个挺好看的小丫头,于是就把她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了。
我的话少,她的话多,正好。
她常常说一些幼稚的话,逗我开心,我很喜欢她。
她也是我最好的听众,听我说心事,没三两句就冒出她自己的意见来,浅显,——还挺有见地的,常常能让我释怀。
“半夏,你要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你会不会想把它找回来?”我问她。
她的眼睛眨呀眨,犹疑不定。
“比如,你上个月的工资被偷了,连钱包一起,都被偷了,你会不会想把它找回来?”我循循善诱。
半夏立刻瞪大了眼睛:“我的钱包是小姐你送的!”
我点了点头:“嗯!丢了!”
半夏立刻挽袖子:“没可能!姑奶奶就是追到天边也得追回来!钱丢了行,钱包不能丢!小姐送的,爱若至宝!”
我笑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半夏竟把我送的钱包看得比钱还重要,我很开心。
“半夏,我的记忆丢了,我想找回来,就像我送你的钱包一样珍贵!”我轻轻说。
半夏愣了愣,吞咽了一下,小声说:“钱包,好找,就咱们岛上这么大,半个月,我就给查个底朝天了。可是记忆,没法找啊。”
她有些惆怅。
我伸手揽了一下她的肩:“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半夏从来不为没有结果的事情纠结,她立刻笑道:“嗯,我信小姐说的每一句话。”
我无奈,我就是个傻的,和这个傻半夏说这事竟然说得热热闹闹的,真是!
“舅舅在家吗?”我换了个话题。
半夏点头:“在。”
我的舅舅叫童晖,身体不太好,听说是年轻的时候中了毒,虽然后来根治了,但也伤了根本,所以他总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令我总是担心他哪天睡过去了,会不会就醒不过来了。
不过,我的担心也有点多余,我们这里有一位非常厉害的医生——玛吉夫人,我不知道她读医学院的哪一科的,但她治病挺有一套的,舅舅要是没有她,大概早就死了吧?
所以玛吉的地位十分超然,所有人都很敬畏她,但是她喜欢我舅舅,是我舅舅的死忠粉,她在外人面前有多耀武扬威,在我舅舅面前就有多卑微。
我有点怕她,因为她有点阴森森的。
她对我却很好,应该是因为我舅舅的缘故吧。
我们之间,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我不快乐,一点也不。
因为我没有记忆,包括舅舅和玛吉夫人,我都不记得的,他们是我的被动记忆。
有时候,我会怀疑他们的真实性,因为我一点也不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亲情的感觉。
我什么都懂,就是没有记忆。
我的脑子里像长了一只橡皮擦一样,把从前的过往都擦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剩。
舅舅说,我得的,是一种家族性的怪病,上一个得这种病的人,是我外婆,外婆到去世的时候已经谁都不记得了。
舅舅不想让我变得我外婆一样,所以,我日日吃着药,药方是玛吉夫人配制的,自从我从一次昏迷中醒来以后,我就没再失去过记忆,但是从前的,都不记得了。
嗯,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吧,我记得我爸爸妈妈在一个小岛上藏着的财宝,指引着舅舅找到了。
舅舅一直希望我能再记起来一些,我爸爸妈妈应该在好几个地方留下钱财了,可是我只记得这一处了,其他的,想不起来。
玛吉夫人说,这件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慢慢来的过程,挺煎熬的。
我总觉得,我忘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也或者,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有时候特别想让人撬开我的脑壳看一看,到底是哪个螺丝掉下来了,想快一点修好。
失忆,像失明一样,眼前都是黑的,心都是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