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夏口的临时驻地,经历了白日里那场几乎压垮所有人的悲恸与清点损失的冲击后,此刻终于沉寂了下来。
大部分幸存的将士们,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沉沉睡去。
营地里只剩下零星的巡逻火把在寒风中摇曳,以及伤兵营中断断续续传来的呻吟。
我的住处,一间临时征用、相对僻静的小院,此刻却是灯火通明。窗户早已用厚布严密地遮挡起来,确保没有一丝光线和声音能够泄露出去。
门外,是石秀亲自带领的最可靠的几名玄镜台卫士在暗中警戒,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屋内,只有我和元直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摊开的并非军报或文书,而是一份份用特殊墨水书写、字体细密、标记着玄镜台内部密语的简报。
这些简报,是通过糜氏商路潜藏在江夏附近水域的快船,以及玄镜台的秘密渠道,刚刚送达我手中的。
它们所承载的信息,与白天在刘备面前所展现的“惨状”,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鲜明对比。
烛火跳跃,映照着元直略显疲惫却难掩兴奋与欣慰的脸庞。
他刚刚亲自核对完最后一份关于物资转移的密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子明,”他抬起头,声音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慨,“幸不辱命!我们的‘暗线’……成了!”
尽管早已通过零散的密语确认了大概,但此刻听到元直亲口说出这句总结,我的心头还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白日里面对刘备和众将时的沉重与压抑,此刻在绝对私密的空间里,终于可以稍微卸下。
“人员呢?”我按捺住内心的波澜,追问道。
这,才是我最关心的核心。
元直眼中闪过一丝骄傲的光芒:
“尽在掌握!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分批次、多路线隐蔽撤离。由石秀统筹护卫,糜氏商队提供掩护和水陆转运。”
他拿起一份人员名单的密报,指给我看:
“首先,主母她们……”
他顿了一下,知道我明白他指的是谁,虽然我们之间从未点破那层关系,但彼此心照不宣,
“糜家贞姑娘,动用了糜氏在荆襄潜伏多年的商路关系和秘密据点,不仅确保了自身的安全转移,还成功将一批最关键的账簿、合约以及部分应急资金带了出来。蔡大家……”
他指的是蔡琰,
“在崇文馆最后几位核心学者的护送下,携带了我们整理出的所有重要典籍孤本、技术图纸的副本以及格物工坊最新研究的几项关键记录,沿着预定水路,已于昨日抵达江夏以南的秘密据点。”
“貂蝉……”
提到这个名字,元直的语气带着一丝敬佩,
“她亲自坐镇玄镜台在新野的最后一个秘密联络点,直到最后一刻确认所有情报人员和重要档案安全撤离后,才在石秀的接应下脱身。
玄镜台在荆襄地区的核心骨干,损失微乎其微,并且已经开始在夏口周边,依托我们预先布设的几个隐蔽据点,重新建立情报网络。”
“格物工坊那边,”
他继续汇报道,“核心的工匠、学徒,以及那些经过特殊训练、能够操作和维护新式器械的技术兵,也已全员安全撤离。
那些不便携带的大型设备虽然销毁,但所有的设计图纸、关键部件样品、以及最重要的……
我们最新研制出的几样东西的成品和半成品,都已妥善转移。”
我微微点头,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彻底落下。
崇文馆代表的文化传承与思想根基,格物工坊代表的科技潜力,玄镜台代表的情报与执行力,糜氏商路代表的经济命脉与后勤保障,石秀和他的卫队代表的武力护卫……
这些构成我陆昭真正独立势力的核心要素,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溃败之中,几乎毫发无伤!
这,才是“双轨并行”计划的真正目的!
这,才是我敢于用“明线”去吸引曹军主力,敢于承受那惨重损失的底气所在!
“物资方面呢?”我继续问道。
“同样顺利,”
元直脸上露出笑容,
“除了糜贞姑娘带来的资金,我们之前通过各种渠道秘密储备在隐蔽仓库的粮食、药材、精炼铁料、以及那些格物工坊出品的‘特殊装备’
——弩机、部分改进型甲胄、还有……那几样尚未公开的‘利器’,都已通过水路运抵预定地点,随时可以调用。”
他指着另一份简报:
“糜氏商路的水上网络,在这次行动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们不仅提供了船只、人手和隐蔽航线,甚至还利用商队身份,在沿途悄无声息地补充了一部分给养。
现在,这条水上生命线已经重新贯通,从江夏到荆南,甚至可以有限度地联络江东。”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迅速勾勒出我们现在真正的实力版图。
在刘备和所有人眼中,我们是一支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仅剩数千残兵败将(加上关羽水军也不过万余)、寄人篱下、前途未卜的流亡队伍。
但在我和元直,以及少数几个核心圈成员的心中,我们真正的力量,却如同隐藏在冰山之下的巨大部分,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我们拥有完整的核心团队,囊括了文、武、技、情、商各个领域;
我们拥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和后勤保障;
我们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储备和情报网络;
我们甚至拥有一些……足以在关键时刻改变战局走向的秘密武器。
这,才是“元气未伤”的真实含义!是只属于我陆昭核心圈的“元气真容”!
白日里那番“不幸之幸”的说辞,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安抚刘备、并为我们下一步行动争取理解和支持的“表象”罢了。
真正的“幸”,在于我们成功的金蝉脱壳,保全了未来崛起的火种。
“很好。”
我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精光,
“元直,我们的根基保住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利用这些资源,在即将到来的大风暴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元直也收起了脸上的轻松,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子明的意思是……江东之行?”
“正是。”
我敲了敲桌子,“主公那边,我已经用‘不幸之幸’稳住了他,并且将联合孙权抗曹的议题摆在了最优先的位置。
接下来,孔明必然会请缨出使江东。而我……”
“子明也要去?”
元直有些惊讶,但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
“是为了……确保联盟的达成,还是……”
“两者皆有。”
我坦然道,
“孔明负责明面上的外交折冲,他的口才和智谋足以应对江东群儒和周公瑾。
而我,则需要利用玄镜台在江东的情报网络,以及糜氏商路的关系,从暗处着手,摸清孙权真实的底牌和态度,确保联盟不被内部因素破坏,并且……为我们自己争取更有利的条件。”
我的目光投向舆图上江东的位置:
“目前是曹操南下的顶峰,也是我们扭转乾坤的最好机会。
这一战,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更要从中获取足够的资本!”
“需要我们这边如何配合?”元直问道。
“第一,玄镜台必须全力运转,不仅要监控曹军动向,更要密切关注江东内部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主战派和主和派的动态,以及周瑜、鲁肃等关键人物的情报。
必要时,不惜代价,传递关键信息,影响局势走向。”
“第二,格物工坊那边,要加快那几样‘利器’的最后完善和测试。
水战,或许就是它们初露锋芒的最佳舞台。
但必须严格保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在我们掌控之外。”
“第三,糜氏商路,要利用水路优势,开始在荆南四郡,尤其是长沙、零陵等地,秘密布局。那里山川险峻,民风彪悍,远离襄阳和江陵的政治中心,是未来我们建立真正根据地的理想选择。
先期以商业渗透为主,建立据点,收集情报,联络地方豪强。”
“第四,崇文馆的学者和工匠,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开始在夏口周边的秘密据点,恢复部分研究和生产。
我们需要培养更多的人才,积累更多的技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我看着元直,语气格外凝重,
“所有这一切,都必须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
对刘备、关张,甚至对孔明,都不能透露分毫!
我们必须像幽灵一样运作,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元直郑重地点头:
“子明放心,我明白轻重。这条‘暗线’,将永远是我们手中最隐秘、也最锋利的剑!”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掀开厚布的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江风吹来,带着水汽的寒意,却无法冷却我心中的热血。
长坂坡的惨败,是“明线”的结束,却也是“暗线”新生的开始。
刘备集团的元气或许大伤,但我陆昭的“元气”,却在这场涅盘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全和锤炼。
暗室筹谋,方见真容。
这天下棋局,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