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靖王府中对张梓禁的算计之前,先来说说李成责。说他,就要从京城中的一桩拐卖妇女案说起。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谷雨那日。太仆寺少卿家的二小姐乘轿去广化寺上香,四个轿夫、两个丫鬟,连人带轿消失在西郊官道上。现场只找到几滴干涸的血迹和一只扯断的珍珠耳坠。同日,城南福顺绸缎庄掌柜的女儿也失踪了。
接下来半个月,又陆续有五家千金失踪。国子监司业的侄女、光禄寺署丞的妹妹、甚至有位郡王的庶出孙女……受害者多为官家小姐,年纪都在十四到十八之间,且容貌姣好。
一时间,京城的姑娘们人人自危。
嘉佑帝大怒,喝令京兆府和大理寺、刑部联合查案。经过半个多月的查探,张梓禁和沈为帆把嫌疑锁定在了城西五十里外的黑松林。沈为帆就是沈梅林的丈夫——京兆府尹。
黑松林是一片绵延百里的原始山林。此处地势险要,三面环山,唯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入,两侧皆是峭壁悬崖,易守难攻。林中古树参天,遮天蔽日,常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犹如天然的屏障。林内沟壑纵横,暗哨林立,遍布着机关陷阱,寻常人一旦误入,便如陷入迷宫,再难脱身。
黑松林的首领名为楚厉,道上的人给他起了个混名叫“血手阎君”。此人身高八尺,满脸横肉,武艺高强,擅使一柄开山刀。据说他力大无穷,能单手劈开碗口粗的树。
传闻他早年本是边关一名普通士卒,因遭奸人陷害,全家被屠戮殆尽。自此,他性情大变,带着几个同样命途坎坷的兄弟逃入黑松林,落草为寇。他心狠手辣,行事极为狠绝,凡有冒犯者,必遭其残忍报复。但他又极善谋略,将黑松林经营得固若金汤。在他的带领下,土匪们训练有素,分工明确,有的负责放哨侦查,有的专司劫掠,还有的精通机关暗器。
朝廷曾多次派兵围剿,第一次围剿时,因不熟悉地形,中了土匪的埋伏,死伤惨重,铩羽而归。第二次,朝廷精心谋划,派遣了一支精锐部队,却不料楚厉早有准备,利用林中复杂的地形和机关,将官军引入死路,再次让朝廷无功而返。久而久之,黑松林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却又无可奈何。但这毕竟是天子脚下,楚厉和他的兄弟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久而久之,黑松林和朝廷就形成了一种默契——朝廷不主动围剿,黑松林在吃得饱的情况下也不能打家劫舍。如今楚厉率先打破这种平衡,朝廷当然就要派人再次围剿了。
可是派谁去呢?嘉佑帝犯了难。周光已死,镇国公也老了,放眼整个朝堂,兵卒不少,但将领却一时找不到。最近一次围剿黑松林土匪,是庶人李成易带兵去的,可现在……
嘉佑帝考虑了一天,最后也不知是出于何种打算,他竟然决定让李成责带五千精兵去。当然,他也知道李成责不善战,故而钦点征虏副都督、左骁卫大将军裴凛协同出征。裴凛出身将门世家,年少时便随父戍守边疆。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这个裴凛原本是周光的人,周家倒台后,他如今已经投身李成禹门下了。以嘉佑帝的耳目,他肯定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给李成责派了裴凛,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李成责收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哪里只是不善战,在所有皇子里他都是最不能打的那个。他当即上书,请任大理寺少卿的张梓禁从旁协助。但嘉佑帝此举本就是为了敲打他,又怎么可能让张梓禁陪他去。嘉佑帝倒是命刑部侍郎陆昭随军督察,防止李成责和裴凛两方生事。而这个陆昭嘛,当然是个中立党了。
不管如何,这队心思各异的兵马就这样出发了。
……
黑松林外,旌旗半卷。五千精兵已驻扎了一日。中军帐内,李成责盯着沙盘上蜿蜒的沟壑,指尖悬在一处隘口上方久久不语。
“殿下,斥候回报,土匪主力就藏匿在此处山谷。”
裴凛用佩刀指向沙盘西侧,铁甲在烛火下泛着寒光。他眉宇间一道旧疤随着说话微微抽动。
“末将建议分兵两路,我率主力从正面佯攻,殿下带精锐绕后突袭。”
李成责收回手,这位左骁卫大将军太过热情,反倒令人生疑。他故作迟疑:
“裴将军知道,本王不善战。倒是将军你,熟知地形,又有经验,不如由你率奇兵突袭。”
裴凛抱拳,甲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末将惭愧。当年末将随庶人李成易来过,所以土匪熟悉我的作战风格,若不见末将在正面,必生疑心。”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李成责望着沙盘上那条狭窄的山道,像看着一张缓缓闭合的兽口。父皇的心思他岂会不懂?这就是对方对他的敲打。他要是办好了,嘉佑帝会更忌惮他。可他要是没办好,同样要吃挂咯。怎么他都是捞不着好的。
“裴将军认为何时行动好?”他问。
裴凛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寅时三刻,那时雾气最浓,利于隐蔽。”
李成责点头:“那就依将军之计。”
传令兵把消息传了下去,一切都在夜色的掩护下进行。没被提到的陆昭自然留守中军大营。
……
寅时二刻,李成责已率三百精锐潜入黑松林。雾气浓得化不开,士兵们只能抓着前人的刀鞘前行。古树盘根错节的阴影里,不知藏着多少双眼睛。
“停。”
吴俊突然抬手。,示意李成责叫停众人。太静了,连虫鸣都没有。他蹲下身,指尖触到泥土,湿润的苔藓上有新鲜踩踏的痕迹。
“埋伏。”李成责瞳孔骤缩。
他刚要下令撤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这是土匪的哨声!
刹那间,火箭如流星般划破雾气。火光中,数十个黑影从树冠跃下,刀光如雪。惨叫声瞬间撕裂寂静。
“圆阵!”
吴俊拔剑格开一支羽箭,箭簇在剑刃上擦出火星。亲卫们迅速结成防御阵型,把李成责护在中间。但已有十余人倒在血泊中了。
借着火光,李成责看清了来袭者,他们个个面涂黑炭,额系红巾。为首之人身高近九尺,一柄开山刀舞得虎虎生风,正是“血手阎君”楚厉。
“小皇子也敢来送死?爷爷送你见阎王!”楚厉狂笑着劈开一名士兵,直扑李成责。
吴俊把李成责往后一拉,自己挥剑迎上。两刃相击,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这蛮子力气大得惊人!他借力旋身,剑锋划过楚厉肋下,却只擦破一层油皮。
“花拳绣腿!”楚厉抡刀横扫。
吴俊急退,后背猛地撞上树干。
热血溅在脸上,吴俊趁机刺向楚厉咽喉。
楚厉偏头躲过,反手一拳砸在他胸口。吴俊倒飞出去,撞断几根灌木才停下,喉头顿时涌上腥甜。很显然,他并不是楚厉的对手。
混乱中,李成责被亲卫拖着往东撤退。身后追兵不断,箭矢“嗖嗖”掠过耳际。他的右腿突然一痛,原是中箭了。
“殿下,进山洞!”
有人拽着他滚进一处岩缝。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只余众人急促的喘息。李成责咬牙折断腿上的箭杆,冷汗浸透了重甲。
“吴俊呢?”
万幸,吴俊虚弱的声音传来:
“我在殿下,我、我没事。”
“还有多少人?”李成责又问。
“二十七人。”一个亲卫回答。
李成责苦笑,带出来三百人,现在却只剩下了二十多人,他还真不是带兵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