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小跑声由远及近,苏欢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圆滚滚的小奶团迈着藕节般的短腿朝她扑来。
苏芙芙‘啪嗒’一下撞进苏欢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衣襟直晃。
———姐姐才走了小半天,芙芙觉得像过了一整年呢!
苏欢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眉梢微挑:“这是闻着铜钱味儿寻来了?”
苏芙芙仰起脸,杏眼弯成月牙儿,方才她早听见苏欢与下人的对话,知道那几封拜帖的来历。
在她心里,姐姐想做的事从没有不成的,如今铺子收了回来,姐姐亲自打理,往后生意定能日渐兴隆。
苏欢牵起她的小手往里走,步履沉稳。
身后的下人们忍不住频频回头,偷瞄着陪苏欢出门的仆役———
二小姐这段时日一直闭门不出,今日是头一遭正式出门,偏生又撞上苏靖骤然离世的消息,眼下大半个帝京都知晓了此事,人人议论纷纷,尤其盯着苏欢的动静不放。
说她不在意吧,天蒙蒙亮她就差人送了棺木去听雨巷;
说她在意吧,她脸上始终波澜不惊,瞧不出半分悲戚,眼下竟还打算亲自料理铺子的生意……
“把这些帖子都回了,让他们明日过来。”苏欢拆开拜帖扫了几眼,淡淡吩咐。
“是。”
她顿了顿又问:“听雨巷那边怎么样了?”
几个下人互递眼色,终是有个胆大的上前,将今早苏府门前的闹剧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苏欢垂眸听着,神色未变,仿佛早已料到这般光景。
“她可有说……想将苏靖葬在哪儿?”
仆役喉头滚动,声音发紧:“这……好像没提。
苏黛霜险些气晕过去,若不是府里有官兵守着,怕是当场就要闹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这话若当面问,只怕她真要跟着苏靖去了。
苏欢轻轻“嗯”了一声。
“也是,她和婶婶正悲痛着,哪有心思管这些。只是这事总要定夺,当年叔叔为爹娘和兄长选墓地时,不也费了好些功夫?”
苏芙芙仰着小脸看她,黑曜石似的眼睛里满是懵懂。
苏欢揉了揉她的发顶,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顾赫的话。
“……那时都以为他会将人送回桑梓滕州安葬,可恰逢隆冬大雪,山路难行,滕州路途遥远,他刚升任刑部侍郎,公务缠身脱不开身,最后便将你爹娘和苏景染葬在了近郊的天目山麓。他说你父爹在京时常去那儿,说那地方清净……”
苏欢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滕州再远,不过百里之遥。
她能带着景逸、景熙和芙芙一路南下,风餐露宿,苏崇岳却连送亲人魂归故里都做不到。
这般“恩情”,她可受不住。
她抬眼,声线平静无波:“那就定在荒冢滩吧。”
······
夜幕沉垂,不见星子月影,唯有墨团似的阴云沉甸甸压着天幕,周遭晕染开一派朦胧沉郁的气息。
今日的苏府老宅注定无片刻安宁。
苏黛霜静坐桌前,案上菜肴早已失了热气,她却连筷子都未动一下,只那样身子绷得笔直地坐着,远远望去,活像个失了魂的傀儡。
碧儿端着水盆进屋,瞥见这景象,心里咯噔一跳。
近来苏黛霜性情越发乖戾暴躁,连她都不敢轻易近身。
往日里若能打发她出去还算好,可如今苏府被里外封死,就算苏黛霜把他们这些下人磋磨到死,外头也不会有人知晓。
碧儿硬着头皮上前:“大小姐,饭菜都凉透了,奴婢再去给您热些吧?”
苏黛霜没接话,反倒陡然冷声问:“夫人那边如何了?”
碧儿连忙应声:“您宽心,夫人刚歇下了。”
白日里,何氏拦着众人,说什么也不让人碰苏靖的尸身。
苏黛霜派人将她强行拉开后,何氏竟转头指着她破口大骂。
那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苏黛霜听得太阳穴直跳,实在忍无可忍,最后索性让人将何氏锁在厢房,撂下话去,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让何氏“好生静养”。
苏黛霜微微颔首,可心头那股憋闷却丝毫未减。
她朝窗外望了一眼,眉峰紧蹙:“楚公子今日可曾来过?”
碧儿屏住呼吸,垂首的动作越发恭谨,声线细若蚊蚋:“……未曾见着。”
苏黛霜脸上的神情瞬间沉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扭曲。
今日府门外那场闹剧,怕不是整个帝京都已听闻苏靖的死讯了!
眼下正是她急需援手的时候,可楚萧怎么连点动静都没有?!
她哪里晓得,当棺材堵在府门时,楚府早已得了消息。
楚昊岂会容楚萧再犯糊涂?
不仅加派了护卫看守,更直接下了死命令:他若敢再插手苏府老宅的事,就别想再迈进楚府大门!
楚萧纵是心急如焚,终究拗不过父亲的威压。
只是这些内情苏黛霜全然不知,只觉得紧要关头,竟没一个靠得住的人!
碧儿最懂她此刻的性子,连忙劝慰:“小姐莫急,许是楚公子被什么要事绊住了脚?再说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他保不齐正在替您盘算呢……”
苏黛霜咬了咬唇,没作声。
她如今最想通过楚萧打探爹爹的消息。弟弟骤然离世,爹爹在牢里不知该多痛心,何况现在他还被困在狱中……
先前苏黛霜生怕他知道,可纸终究包不住火,何况苏欢特意搅局,爹爹哪里还能蒙在鼓里?
事已至此,只能盼着爹爹那边能有转机,若能早些出来,见弟弟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苏黛霜这般盘算着,却没料到事态并未如她所想发展。
次日拂晓,天刚泛起鱼肚白,苏黛霜就被一阵聒噪的唢呐声惊醒。
她彻夜未眠,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连眼睛都酸涩得难以睁开。
“又在闹什么!?”
碧儿慌慌张张跑进来,脸色煞白。
“小、小姐,您快出去瞧瞧吧!他们……他们———”
她结结巴巴说不明白,苏黛霜没了耐性,径直迈步往外走。
刹那间,一阵高亢凄厉的丧乐冲破晨雾,夹杂着悲切怨怼的哭嚎,如利刃般刺向苏黛霜的耳膜!
———竟是苏欢请了人来哭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