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提前约了江姐姐,不得已才拒了这头。方才我跟江姐姐说起,正好过来看看。”虞笙面上有几许尴尬之色。
江灼视线从对面几个男子收回,大咧咧朝汤贞一笑:“你不会介意吧?”
来都来了,哪有人会说介意,何况对方是小江大人的亲妹妹。
汤贞笑得倒是发自内心:“江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怎么会介意呢?人多才热闹呢,我一直就想邀你,只是听闻你素来……我怕你对我们这些活动不感兴趣,没想今日沾了虞姐姐的光了。”
在场其余的人纷纷附和,颇为积极地介绍起自己。
江灼视线敷衍地从众人身上扫过。
汤贞亲昵地抱住她的胳膊,笑嘻嘻说:“汤姐姐喜欢梅花吗?我提前打听过,此处梅花种类繁多,朱砂,绿萼,蝴蝶梅,你更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讨好意味扑面而来。虞笙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众人约着赏梅,哪处漂亮自然是大家一起去看。
“她陪”,意思岂不是要跟大家分开?
江灼面色微顿,目光落在汤贞面上许久,居然应下:“有没有江梅啊?”
“江梅在东边,离得不太近。”汤贞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走,我陪你去。”
虞笙升起不祥的预感,上前几步站在她们面前:“我跟你们一起吧。”
汤贞抢先回绝:“那头的路不好走,虞姐姐身体不好,就别朝那边折腾了。”
“再说今日这么多贵女才俊,他们可是对你这个小才女感兴趣得紧,虞姐姐你可别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说着她挤挤眼,看得虞笙愣神,有些不解。
而汤贞已经不由分说挽起江灼的胳膊,往东走去。
虞笙抿唇,只好回身朝众人和善地笑了笑。
汤贞就算有坏心思也是对她,不会对江灼怎么样。
她担心的不是江灼,是汤贞。
那把匕首就藏在江灼的袖子里……
另一边,离开众人视线,江灼也没拂开汤贞的手。
她状似赏景,边走边道:“这路哪里不好走了,不是挺平坦的吗?”
“但是个上坡嘛。”汤贞煞有其事,“我听闻虞姐姐自小就身子娇贵,出来游玩是开心事,要是累着冻着……”
“你知晓,还找她来爬山?”江灼不轻不重地打断,脚步放缓,目光落在她脸上打量,“你是何居心?”
汤贞心中发怵,下意识松开了她的胳膊。
江灼平日大大咧咧笑脸迎人,严肃起来居然有几分江焳的味道,浑身气势摄人,压迫感扑面而来。
“怎么不说话?”
汤贞磕磕绊绊:“……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有热闹便喊她一起。”
江灼点点头,仿佛没放在心上。
汤贞打量着她的神色,说了些无足轻重的话,终于气氛缓和。
“那日遇见翰林院的沈侍讲,我见他待虞姐姐不似寻常,我问了虞姐姐的意思,今日才将一些合适的公子一并邀来。”
她话头一转,“江姐姐和虞姐姐这般亲近,不考虑一起出嫁吗?”
江灼不愿多说,敷衍:“我哥没娶,我嫁不了。”
又道,“阿笙哥哥也没娶,不着急。”
长幼有序,越是士族越为重视。
平民阶层有人家境贫困先嫁女儿换取聘礼,但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名门之中。
汤贞顺着颔首:“小江大人今年二十有三了吧?不知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这与你何干。”江灼不耐烦。
“当然是关心江姐姐你啊,如你所说,小江大人娶了,你才能嫁。”
“你操心我嫁不嫁干什么,闲出屁了?”江灼毫不留情,“汤梁的事你弄明白了吗?你自己婚事都看好了?这架势,我还以为你是媒婆转世。”
随着她一声嗤笑,汤贞彻底涨红了脸,尴尬窘迫交织。
“江姐姐,嫁娶是我们女子一生必经的事,关乎后半生,自然需要多用心思……”
汤贞还想再说什么,余光忽见江灼从袖中掏出一把精美的匕首来,顿时喉间一窒,浑身紧绷。
话间二人彻底远离人群,山中树木繁多,即便呼救也没人听得见。
江灼已彻底没了耐心。
匕首出鞘,她带着警告开口:“你看不出来我哥喜欢阿笙?”
“江、江姐姐拿着匕首是何意。”汤贞颤颤巍巍咽了咽口水,“小江大人的心意我如何看得出来……”
江灼没理会她的屁话:“现在你知道了,把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来,轮不到你。”
匕首在汤贞脸周围晃了晃,重新入鞘。
汤贞松了口气。
努力笑了笑:“若早知道这事,我定不会掺和,可虞姐姐好像没那个意思。”
“用你管?”江灼冷笑道,“还用跟踪这种见不得人的把戏,再让我抓到,小心你的舌头。”
汤贞打了个冷颤。
照理说她该辩驳,可对上江灼的眼睛,她竟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
往回走时,二人状若平常,江灼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虞笙。
虞笙此时跟一个叫闵文瑞的男子在一起。
男子打扮华贵至极,衣料上乘不说,无论大氅上的狐毛还是腰间坠的玉佩,虞笙看一眼便知道是稀罕物。
他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若是贵族,虞笙该认识,但回想那些画像,一点印象也没有。
于是猜测:“闵公子可是家中从商?”
闵文瑞一喜:“姑娘对我有印象?那真是我的荣幸。”
“……”
虞笙有些尴尬,没接话。
“早闻虞姑娘才女雅名,前不久宁王殿下的诗会上,我记得你还作了几句诗,隐约是……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
虞笙提醒:“更将金蕊泛流霞。”
“对对,就是这句,真是妙极!”
虞笙默不作声。
还是想不通,如此妙极的诗词,江灼是怎么想出来的。
离开众人,闵文瑞口中吹捧夸赞就没停过。
这种态度虞笙再熟悉不过。
“在下也曾接触过旁的望族贵女,可她们或居高临下,或颐指气使,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着实让人心中不畅。”
“而跟虞姑娘相处就没有这样的感觉。说实话先前我还担心……”
同出商户,这几句话虞笙觉得他是出自内心,听到这觉出几分怪异。
“闵公子,今日我们的见面,你早有准备?”
闵文瑞斟酌一番,“汤妹妹没跟你说吗?她说你为婚事苦恼,我们这才有了机会。”
虞笙神色一言难尽。
闵文瑞虽家境殷实,但不是酒囊饭袋,为人不心浮气躁,不是那种行事莽撞的好色之徒。
出自商贾,跟她之前结识的人背景都不同。
看起来,汤贞是真的在帮她引荐?
前几日从书肆分开时,汤贞还认真地说让她考虑汤梁,这又是干什么?
闵文瑞见她面色茫然,为自己的莽撞向她表达歉意。
虞笙摇头:“或许她是好意。”
“阿笙!”
江灼紧赶慢赶找到了二人,见虞笙完好无损,旁边的男的跟她隔着不远的距离,松了口气。
虞笙仔细端详她的神色,生怕她冲动之下对汤贞做出什么。
“江姐姐看完江梅了?”
江灼示意她放心:“出来这么久了,你冷不冷,我们往回走?”
“江姑娘说得是,冬风刺骨,该注意身体。”
江灼这才注意闵文瑞,见他的打扮,挑了下眉。
闵文瑞恭敬一礼,道:“我来的时候多备了一辆马车,上头有绒毯和暖炉,二位不介意的话,可乘那辆马车回京。”
江灼阴阳怪气:“你倒是有眼力见。”
这份细腻在男子中委实难得,虞笙心中的不适感冲散些许。
她礼貌道:“多谢闵公子,但还是算……”
“好啊。”江灼忽变了主意,“多谢,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江姐姐,这不好吧,我们自己有马车。”
江灼回神安抚了她一眼:“你没听他说嘛,他的车更舒服啊,不坐白不坐。”
“我的荣幸。”
很快,江灼和虞笙下山,坐上了闵文瑞的准备的马车。
江灼让江府的马车在前,若路线歪了,她们能第一时间察觉。
马车十分宽大整洁,暖炉软榻小案茶具一应俱全,排场是江府和虞府都没有的夸张。
“原来是那个闵家。”
虞笙忍不住咋舌,心道有时商人被官家仇视不无道理。
感叹完,她想起回来就没见到汤贞,便问:“江姐姐,你没把汤贞怎么样吧?”
“她呀。”江灼顺手从小案上拿了个橘子,想着今日的一切,脑筋转了起来。
本以为汤贞是纯坏,但见了闵文瑞后,江灼不得不承认,汤贞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道具。
她决定顺水推舟,把虞笙往外推一推。
至于汤贞,让虞笙和闵文瑞相识的目的达到了,加上今日的威胁,她短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她就是想介绍些不一样的人给你认识,没别的意思。”
虞笙有些奇怪:“那跟踪呢?阿良不会骗我的。”
江灼默了默:“或许,她是想打探你的喜好吧?毕竟这样介绍的人更合你胃口。你觉得闵文瑞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但也蛮特别的。”虞笙解释,“不,就是特别。我没跟商家子接触过,他为人周到细腻,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沈大哥?”
江灼这下真有点嫌弃了。
“阿笙,他弄个马车,你就觉得他周到细腻?这分明是讨女孩开心的常规套路啊。”
虞笙眨眨眼。
江灼继续说:“他在男女之事上肯定十分有经验,像你这种不经世事的,他知道怎么做能打动你。你看,你果真被打动了吧。”
虞笙闷闷道:“是吗。”
怎么又判断错了。她有点烦。
似乎在江灼的世界里,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是坏蛋。
她有时觉得是江灼过激,但每次都觉得言之有理,无法反驳。
比如现在,江灼说完,她自然对应了虞承怀和赵氏。
赵氏觉得他们一见钟情,虞笙就一直觉得,一开始赵氏就被骗了。
能被骗,那定是虞承怀手段高超。
马车进了京城,江灼敲敲车门:“你先送我到江府,然后再送虞姑娘回虞府。”
折腾小半天虞笙也累了,闻声没有反对。
到虞府接近申时。
虞笙步下马车,回身朝车夫道:“代我谢过你家公子。”
正说着,她发现闵文瑞居然跟着过来了。
他下了车,指挥下人将一个个精美的匣子搬到虞府前。
“闵公子这是……”
闵文瑞轻描淡写:“一点小小的心意,就当是给虞姑娘的见面礼,请姑娘不要见外。”
看着一摞摞匣子搬过来,虞笙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
见面礼,这么多?
光看闵文瑞周身的用度,便能猜出这些礼物的昂贵。
“这怎么行?”虞笙连忙拒绝,有些语无伦次,“使不得使不得,闵公子还是将这些东西拿走吧。”
“我知道姑娘从不缺钱财,这只是我的一番心意,以表诚意。”
八字没一撇的事,需要他表什么诚意?
虞笙从他的行为中看出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鸢尾好奇地上前,掀开几个木盒的盖子。
不远处,江府简朴的马车飞驰而来。
见虞府前热闹没散,竹砚松了口气,收了收缰绳,放慢速度。
太好了赶上了。
又能问二姑娘要钱了!
因为惯性,江焳身子猛地前倾。
他忍无可忍道:“需要我再配一个马夫?”
“公子,您这事着急,可前面的路被挡了,有些窄啊,属下也是不得已。”
“快些。”
竹砚嘴上应着,但手上还是磨磨蹭蹭:“公子莫急,这这人的马车实在太大了。”
江焳不耐到极点,正要开口,耳边钻进少女清软的嗓音。
她似乎有些焦急:“公子,我不能收。”
江焳抿唇,推开车窗。
如竹砚所言,虞府前横着两辆马车,前面那辆大得离谱。
门前几排匣子中摆着首饰等新奇的玩意,阳光下反射着刺眼华丽的光芒。
扫了一圈,江焳目光划过那个满目焦切的少女,定在男人脸上。
他辨认几息,望向车檐上坠着的“闵”字。
刚好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