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我暗房了?”贺云川问。
陆临舟直视着他的眼睛,深邃墨眸带着冷意:“通讯员让我去选照片。”
贺云川怔了怔,唇角仍挂着笑,声音却比平时薄了几分:“我确实让人通知陆队来选照片,但你进入暗房,至少要……”
他话还没说完,陆临舟就出声打断他。
“暗房不是你贺队一个人的。”陆临舟打断他,指尖敲了敲散落的相纸:“还是说,暗房里有什么别人不该见到的东西?”
贺云川薄唇抿着,没再说话。
他确实是让人去叫陆临舟来选照片,但他接到通知过来开会,就打算先开完会,再跟陆临舟一起去暗房。
可谁知,陆临舟却自己先去了一趟。
还把照片给拿走了。
暗房是基地的,只是他一个人在使用,陆临舟的话并没有任何问题。
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气氛的不同,听出两人话里的明刀暗枪,旁边参会人员都有些莫名其妙。
几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之间为什么突然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了。
贺云川这时才突然笑了下:“陆队说得对,还要感谢你帮我把照片拿过来供大家选。”
陈参谋见状,把照片散开,在长桌上依次传递。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的讨论声,陆临舟坐在原位,目光落在贺云川跟其他人沟通的侧脸上,眸色深暗。
大家很快就把基地上各个部分的照片选出来了。
陈参谋将照片推回中央,看向陆临舟和贺云川,询问神色:“那就确定这几张了。”
贺云川没有异议,笑了下:“看陆队有什么意见。”
贺云川向来都是这幅温和的样子,大家也并未觉得奇怪。
陆临舟伸手收拢照片,指腹触到相纸,不动声色地蹭了蹭:“这几张拍得确实不错。”
“……”
至此,会议结束,照片也选完。
桌椅挪动的声响在室内回荡,参会人员陆续离开,只有陆临舟和贺云川留在原地。
陆临舟没再管剩下的照片,起身要走。
“陆队对照片很上心。”贺云川忽然开口,望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
陆临舟的脚步顿了半秒,却没回头,阔步走了出去。
贺云川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眉头微拧。
陆临舟的反应,明显是对他产生了敌意。
虽然空海两边向来是明争暗斗,但他和陆临舟一直保持着比较恰当的合作关系。
陆临舟今天的态度,让贺云川察觉到了什么。
贺云川将桌上的照片塞进牛皮纸袋,攥在掌心,去了趟暗房。
他脚步匆匆,走到自己放着照片的桌前。
果不其然,放在桌上的两个牛皮纸袋,全都不见了。
那两个纸袋里,一个装着基地的照片,另一个,正是他洗出来准备拿给林穗穗的照片。
……
后勤部办公室的窗格在夕阳里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林穗穗将誊写一半的表塞进抽屉,缓缓直起腰。
隔壁桌黄晓燕的算盘珠子“噼啪”归位,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大家陆陆续续要走,林穗穗也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穗穗,走啦?”黄晓燕听到声音,抬头看她。
“嗯,下班了。”林穗穗应了声,指尖勾住帆布包带,一下子挎到肩上。
“等等!”黄晓燕摆摆手,提醒道:“你男人今早送姜枣茶的搪瓷缸,可别忘了带回去!”
林穗穗转身,帆布包带从肩头滑下寸许:“带了带了。”
她拍了拍包侧鼓起的部分,金属提手的棱角透过布料硌着掌心,正是陆临舟今天装着姜枣茶亲自送过来的搪瓷缸子。
黄晓燕咧嘴笑,露出虎牙:“看我这记性,你男人特意送的,能不上心?赶紧回去‘犒劳犒劳’!他对你可比我家那口子对我要强多喽!”
“就你话多!”林穗穗的耳尖霎时烧红。
她慌忙将包带拽上肩头,帆布包撞在桌角发出“砰”的闷响:“你也快回去伺候老张吧!”
话音未落便转身跑向门口,鞋底在水泥地面敲出急促的脚步声。
走廊拐角的穿堂风掀起她的发辫,咸涩的潮气里混着大家的步履匆匆。
跑了没两步,林穗穗的脚步忽然顿住。
她她她、她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啊?
她跟陆临舟就分铺而睡的“战友”,她怎么能在“伺候”两个字前面加上个“也”字?
她又不是急着回去“伺候”陆临舟……
————
办公室的台灯在暮色中泛着昏黄,陆临舟手里紧握着笔,笔尖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揉了揉发涩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堆满桌面的文件。
然后突然伸出手,伸手拽过放在铁皮柜上的牛皮纸袋。
牛皮纸袋的边缘发硬,刺到陆临舟掌心皮肤上,刺得他微微拧眉。
陆临舟掀开纸袋的开口处,相纸特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垂了垂眸,幽邃的眸有些干涩,看向那些照片。
第一张便是林穗穗站在灯塔岩的正面照。
海风掀起林穗穗的藏青底的碎花长裙,露出半截小腿,白皙的小腿关节处,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泛着淡粉色。
她发辫被风揉得凌乱,却恰好遮住半张侧脸,唇角微微上扬,像是被海浪声逗笑的瞬间。
这正是林穗穗那天在房里试的那条裙子。
陆临舟的手指顿住,喉结滚动着咽下。
指尖微动,翻到下一张照片上。
下一张是侧面背影,她蹲在礁石区捡贝壳,脊背弓成柔和的曲线,藏青色的长裙被海水还是雨水打湿了点,贴在背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远处的灯塔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水花,整个画面带着潮湿的诗意。
再往后,是几张抓拍。
有她仰头望向灯塔时,阳光从云层缝隙漏下,在睫毛投下阴影的侧脸。
还有一张是她转身的瞬间,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去,眼底映着灰蒙蒙的海天,像藏着整个海岛的温柔。
陆临舟的指尖碾过相纸边缘,那里用铅笔标着日期。
正是整个基地休假一天的日期,也是她催促他去办公室,却哄骗他,她是要跟黄晓燕夫妇去月亮湾的那天。
陆临舟将所有照片摆在桌上,冷眸扫过。
每张照片的角度都带着微妙的克制,没有刻意的摆拍,却精准捕捉到她在自然中的模样。
照片上的林穗穗,特别漂亮,特别是跟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周身都是氛围感的样子。
台灯的光晕在他眉间投下阴影,他突然发现所有照片里,她的目光从未看向镜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镜头后的人,正以一种隐秘的、温柔的方式,记录着她的每一个瞬间。
那是男性对女性的视角,从镜头里看得出来。
……
吃过饭,林穗穗就直接回家属房了。
陆临舟最近愈发忙了,还没回来。
林穗穗放下帆布包,拿出里面的搪瓷缸,放到茶几上。
她几次看向那个搪瓷缸,有些犹豫。
陆临舟这么忙,今天都还惦记着她的身体,专程来给她送姜枣茶。
那她……是不是也得做点什么?
毕竟昨晚他也淋雨了。
昨晚回来的时候,林穗穗知道,他把她护在怀里,伞也是打在她头顶,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
回来的路上,她一抬头,就看到他身上的军装全都因为湿透了而贴在肩背上,雨水顺着下颌线滴落,都滴到她身上来了。
不仅如此,回来以后,还先让她去洗的澡,自己光着等了很久。
虽然他一直以来身体都很好,但黄晓燕说得对,她也得做点什么。
不说“犒劳”,至少也要表达一下关心。
林穗穗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把手上抄报表时蹭的蓝黑墨水洗干净,从箱子里找出驱寒药膏,就出门去找陆临舟了。
一路上,林穗穗手里都紧紧攥着驱寒药膏,这还是她从柳湾村一路带来的。
柳湾村也是海边的村落,到了冬天还要出海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用驱寒药膏,给出海的男人按揉户口和太阳穴,防止感冒,还挺有效的。
林穗穗捏着铁盒跑到陆临舟办公室门口,警卫员一眼就认出她了,赶紧立正:“陆夫……”
林穗穗听他话锋不对劲,赶紧打断:“你好,警卫员同志,我想找下陆队,他在里面吗?”
“在的!”警卫员点头。
林穗穗点点头,道谢后往里走,抬手敲门:“陆队,你在里面吗?”
她等了一会儿,可屋里还是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既然陆临舟在里面,林穗穗索性直接推门进去了。
昏黄台灯下,陆临舟正低头办公。
不知是不是那杯姜枣茶让她心里都暖了,看到面前每天都见到的人,她居然有点小开心。
林穗穗不想打扰他工作,脚步放得极轻,把手里的驱寒药膏递过去。
“临舟,给你拿了驱寒药膏,要不要替你擦点?”林穗穗声音也很轻。
陆临舟抬眸看她,冷眸幽邃,却没有任何情绪:“谁让你没经过允许就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