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里克不能算是个很好的地方,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毕竟这个名字一听就会让人止不住的想打滚,以及低头检查自己的膝盖。
倘若要说一个这地方的第一印象,那大概是高耸的漆黑巨壁,这东西将里外隔开,仿佛要给一切都划上那么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将一切都整的明明白白。
里面的人总是变着法子想出来,外边的人总是绞尽脑汁的想进去,不过现在所有的人都不再会有这个烦恼了。
毕竟实际上无论里里外外,这地方......我是说这个星球,或者说碎星吧,毕竟也没有比其他的词更适合这个破碎星球的形容了。
这地方已经没有,或许接下来的几亿年(树生历)都不再会有能称得上人的物种了吧。
不过尽管如此,这颗星球是幸运的。
比起它的倒霉邻居,那个相隔了几十个光年的恒星系要好得多,那个恒星系已经被重新炸成的星际尘埃,连带着周围的好几个恒星系也都一样,被无情的抛尸在冰冷的宇宙里。
至少这地方被波及的很小,仅仅只是物种灭绝了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颗星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小的那块大概是原本的几十分之一,或许过个几千万年亦或是几亿年,小的那块就会完全独立出来,而后这颗星球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月亮。
它孤独的漂泊生涯将迎来终结,那时或许会有生命仰望星空,在夜晚的群星中找到最为闪耀的银月,它可以是露娜,也可以是阿芙忒弥斯,怎样都好,只是现在的生灵已经无福消受了。
大量的岩浆,火山灰,尘埃被抛向大气,那些还未冷却岩石应该会在这颗星球的周围形成一个小行星带,连带着那些被抛洒在太空的其他物质,最后会被拉长,形成一个漂亮的星环。
而后再过上个几千万年左右,恒星的太阳风就会把这个星环吹的干干净净,这颗星球除了会多上颗卫星外,几乎和原来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这样的奇观代价也不轻。
至少对于这个星球原本的生物圈来说,这个震撼太大了些。
这颗星球就像掉进了火海,放眼望去,皆是无边无际的火海与岩浆,灰尘遮蔽了天光,本该漆黑的世界却没有陷入黑暗,无边的烈焰在星球肆虐,所谓地狱,或许就是用来形容这样场景。
无人能回答了,这是幸运的。
脆弱一点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能死的早些,他们不用在这样的世界思考如何活下去,这是幸福。
正如曾有人所说。
“死亡有时是一种幸福”
如果活着是为了蒙受苦难,那死的确能算作一种幸福。
可惜这样的幸福对于洛斯里克这座城来说却是无法触及的。
它仍未完全毁灭,在地狱里宛如受难。
都说洛斯里克的城墙用了黑科技,毕竟几乎无论用什么工程器械,那漆黑的墙壁总是纹丝不动,将叹息与沉默隔离在外。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大抵是真的。
即使这颗星球蒙受了如此巨大的灾害,成片的陨石如火雨般从天穹下落,也只是砸坏了大部分的城墙,些许残垣断壁得以保留,用以充当这地狱中的漆黑墓碑。
也正因为此,即使这地方实际上已经破败不堪,也很难用废墟形容,或许和地狱最大的区别大概是这里叫洛斯里克。
高塔上传来悲歌,诉说着这颗无人在意的星球上无人在意的过往,他们被毁灭了,没有理由的,没有目的的,一切都和他们无关。
序化天灾,现在的我们这样称呼它。这场天灾发生的原因其实微不足道,实际上只是另一场规模大到难以想象的天灾所波及到的一小部分而已。
甚至于这个星系都不是直接受到波及的,那仅仅是一块溅落在十几光年之外的碎片所引发的灾难,所谓小小的法则紊乱而已。
但即使经过了十几光年的衰减,那块碎片余下的威力也和现代四阶魔法威力的理论极限相当,足以让一颗星球的文明一瞬间格式化。
男人,至少他曾经是,无论他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他曾经是一位歌剧演员,一位伟大的,足以载入史册的歌剧演员。
尽管他的工作只是无意义的歌颂权贵而已,但不得不说,他的技术足以让所有人忽视这一点,哪怕再怎么乏味的歌剧,只要再他美妙的歌喉下,总会让台下掌声雷动。
难以名状的生物在高塔上歌唱,只是那样的声音并不能被称为歌唱,那是宛如啮齿动物磨牙吮血的悲切,亦是暮秋孤蝉声声泣血的哀恸。
很难去形容他现在的模样,毕竟序化天灾对于人的改造完全是随机的,就像游戏捏脸是每个参数都点随机,最后所得到的大概是一幅抽象得不能再抽象的脸。
倘若有人能听得懂这个生物在歌唱些什么的话,大概会感到惊诧,因为那正是歌剧《亚伦王》的初版台词。
《亚伦王》是洛斯里克戏剧史上的经典作品,讲述了作为末代君主的亚伦.弗洛迪斯,为拯救即将迎来预言中命定之死的国家的一系列故事。
而它正在演唱的部分是戏剧结尾,亚伦.弗洛迪斯的内心独白。
[啊……这寂静多像一场嘲弄,
连回声都吝啬施舍。
我曾丈量每一寸山河的重量,
——可它们现在轻得,
轻得像未落笔的遗诏……
看呐,石阶上的裂痕在发笑,
笑我竟用金线缝合深渊!
而你们——
你们这些臣服于欲望的叛徒,
可曾见过瘦骨嶙峋的模样?
可曾听过易子而食的悲怆?
多精巧的玩笑啊——
当棋手终于赢下死局,
棋盘却化作飞蛾……
连「将军」都成了,
一粒噎住历史的尘埃。
现在好了,连墓碑都省去了,
毕竟十字镐……
也掘不动连太阳照不到的谎。]
这个国家迎来了它的命定之死,但却不是因为人祸,在一切都好起来时,无法理解的天灾降临,所有人都在黑色的尘埃中丧失,唯独高塔的王座上,徒留悲歌。
一如现在。
■■■!■■■!
一曲毕,台下的观众似乎在为他呐喊,只是无论他如何去回想,自己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这也没差吧,只要这些观众在为他鼓掌不就足够了么。
他看不清这些观众的脸,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黑暗阻隔在他和这些人之间,但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的记忆里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所以直到他离开时也没有发现,雷动的掌声并非如潮水一般不绝于耳,所有人的频率和声调都是固定的,比起赞扬,或许这听起来更像是在催命。
男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另一边的不可名状之物也摊开,在高墙上艰难的移动,好在它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这并不会影响他什么。
对于男人来说,歌剧演员的工作并不轻松,即使是身为当红演员的他也是如此,因此他的下班时间总是很晚,没什么时间去陪陪自己的家人。
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靠着妻子一家的接济才活了下来,后来他跟着流浪剧团一同离开,等到了洛斯里克后才一炮而红。
算得上功成名就的他并没有忘了曾经救济过他的人,于是很自然的就向■■求婚了。
奇怪,男人感到了十分困惑,他发现自己也记不起妻子的名字了,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来,就像被什么东西强制抹除了一样。
诡异的感觉让他感到心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或许是因为摩擦加剧的缘故,那摊在地上蠕动的东西在身后拖出了长长的金色血痕。
不知为何,街道上空无一人,静得有些可怕,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道路竟显得无比陌生,但好在,今天的路似乎格外的短,他仅仅是走了几步便到了家。
他回到家的时间总是很晚,以前妻子总是会默默的等待他回家,然而自从妻子怀孕后,他就要求妻子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必在等他。
为了孩子考虑他的妻子接受了这个建议,但在生下女儿勒玫斯后,温柔的妻子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她总是这样,所以他才无法停止爱她吧。
虽然已经不记得名字了,但男人却没忘记平常的小习惯。他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而后安静的洗漱一番后,来到了卧室。
今天的妻子似乎十分劳累,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在她的旁边则是男人的女儿勒玫斯,不到三岁的年纪却生的十分可爱,每当男人看到那张小脸都感觉心都要化了一样。
他不想吵醒妻子,但没得到以往的晚安吻让他感到失落,想了想后,他还是决定先躺下睡觉,妻子日常照看孩子还有家务琐事已经够累了。
“晚安,■■”
那个名字还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回忆起来,男人不禁感到惶恐,下意识朝自己妻子看去,却只发现了精致的骷髅。
就在他如坠冰窟时,某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滋生,女儿,他的女儿呢?
男人强压着快要发疯的念头,朝■■■?看去,在不知不觉间勒玫斯这个名字已经被抹去了,但慌乱的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结果是理所当然的,仍旧是骸骨。
她们早就死了,那摊不可名状的红色软体生物失落的趴在两座低矮的十字架中间,如果此时它有泪腺的话想必一定会哭出来吧。
然而......
它已经无法哭泣了,所以他只能用那类似昆虫口器的空腔,发出人类所不能理解和接收到的,无声哭嚎。
它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异化,在残余法则引起的序化天灾下,成为现代魔法谱系学上广泛意义的[天使]。
这是一种对于本源的改写,是他整个人本质上的蜕变,只是这并非他的本意。
要不了多久,他的意识和记忆就会被替换为别的什么,那时候他大概只会一个劲的重复所谓圣歌吧,至少这种意义上的天使就是如此。
这在现代的某些教派看来是殊荣,甚至被视为“光荣的同化”,是很多教派里的狂信者一辈子都在追求的极致状态。
男人并没有当场死去,这就说明了他拥有一定的魔法适性,当然,在这个魔法都还未诞生的年代,这个特性应当被称为伪神性。
但不知为何,本该在一瞬间就完成的改写硬生生被拖成了持久战,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仅仅是有了些适性而已,根本不可能坚持这么久才对。
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看,男人的意志算得上惊人,本源上的改写自从洛斯里克毁灭那天开始就没有停过,倘若按照树生历计算,距离那时已经二十多年了。
这二十多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过程。这块地方就像陷入了某个奇怪轮回,无穷无尽的折磨着男人......他现在已经不是了,很快他就会蜕变。
到那时他还能剩下些什么呢?毕竟他已经连自己,连妻子,连女儿都忘却了,他坚持的足够久,久到任何人都无法指责他什么,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可他还在坚持,即使他连为什么坚持都已忘却。
“你做的足够好了”
长久的坚持换来了这一句天启。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在他即将失去自我时,身着星空法袍的法师为他带来了解脱。
他从已经失去生机的身体上捧出一抹微弱的火焰。
“初火......”
他站在漆黑的高墙之上聆听了整整三日哀歌,最终选择了和传说不同的结局。
原初天使的名字,还是不要叫厄里斯了吧,即使这对于因果律来说不值一提,但他不该有那样的结局。
做完这一切后,身着星空法袍的法师并未使用魔法,因为这个时候并没有魔法,所以即使是他,最好也不要使用。
不过他本来也不打算这么做就是了,那位法师亲手在两座墓碑间为厄里斯树了一座十字架,而后刻上了拉娜,厄里斯和勒玫斯,低头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