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心里微微一悸,像是被大马蜂蛰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掩饰般地加快了书写速度,连语速也快了几分:
“蔡阳多疑,这屋里每日放的纸张都是有数的,不多不少,正好十张。
为免他起疑心,我只能从府衙顺一点。”
她顿了顿,唇边忽而漾起一抹狡黠的浅笑,像冬夜里倏然绽开的细小冰花。
“至于这砚台,一会儿忙完,我写首望月思乡的诗句放桌上,也就糊弄过去了。”
江成看着她灵动的神情,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烛火跳跃,在林知夏湿润的发梢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光晕。
刚沐浴完,她鼻尖和双颊都透着微红的粉意,周身萦绕着一股极淡的、清冽的皂角香气,却混合着她自身的气息,让人心旌微摇。
一整账册都写出来太费时间,林知夏只写了最后三页。
“总计六百匹战马......”江成强迫自己将心神拉回密报,捏紧下巴思索着,“我查过,咸州边境榷场年交易上限是三百匹。
按照罪犯避重就轻的一贯逻辑,蔡阳与耶律容交易的数额,只怕远不止此。”
林知夏蘸了蘸墨,接口道:“关键是兵器!若只是寻常刀枪也就罢了,怕就怕有神臂弓、步人甲这类军国重器……”
她抽出一张信纸,利落地勾勒出那日跟踪布匹车队所见的街巷草图,指尖点在一个关键节点。
“耶律容派来验货的三人被杀后,交易就暂停了,耶律容还没有离开,那批兵器应该还在城内......”
话音未落!
江成眼神骤然锐利如鹰,仰首看向窗户时,动作迅速地捂上了林知夏的嘴。
两人之间仅存的微小距离瞬间消失,气息在刹那间交缠。
房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捕捉的瓦片轻微“吱呀”声!
像是一根极细的针,瞬间刺破了室内短暂的温情。
若不是江成的提醒,林知夏根本发现不了。
两人瞬间绷紧如铁——楚亦所说的那个暗卫,已经到了!
江成若此刻离开,必然撞个正着。
惊愕过后,林知夏迅速镇定下来,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示意自己明白,同时飞快地扒开江成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故意用力拨动浴桶中渐凉的水,哗啦声响在死寂的室内分外清晰。
趁此掩护,江成敏捷地将书稿塞入怀中贴身藏好。
整个人缩回屏风与浴桶形成的狭小阴影里,存在感陡然降至最低,如同融入黑暗本身。
因寒冷呼吸时吐出的白雾都消失了。
听说顶级高手隔墙也能辨别呼吸声,林知夏这般想着,故意弄出声响。
接着站起身,走向书案。
她提笔蘸墨,抽出桌上的上好宣纸,“唰唰”写下一首望月思乡的诗句,字体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疲惫感。
写完,她打了个哈欠,拖着脚步踱到窗边,将半掩的窗户彻底关严,插牢木栓。
关窗前,她还特意探出头,故意装出一副警惕的样子,扫视了漆黑一片的院落四周。
吹熄烛火后,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视片刻,适应这浓稠的黑暗。
林知夏指着床榻方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上去。
她总不能看着对方在浴桶旁坐一晚上。
她大步走过去,用自己的脚步声掩盖屋里的动静。
对于江成来说,哪怕在房梁吊一晚上,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对于林知夏的好意,他当然不会拒绝。
在林知夏皱眉,比划着让他到床的里头时,江成低头抿笑,乖乖地爬了进去。
事情变成了这样,他也始料未及,不过,总归心中是欢喜的。
黑暗中,林知夏并没有发觉对方雀跃的情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子。
此时的江成正老实地挨着最里侧的墙角,两人之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不曾越雷池半分。
黑暗中,江成的双眸依旧明亮分明。
林知夏避开对方的视线,将被子扯过来盖住两人。
她摸索着抓住江成搁在身侧的手。
那只不久前还捂着她唇的手,此刻微凉而骨节分明。
她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下“卯时”。
写完,才仿佛卸下重负,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面朝外侧身躺下。
她刻意加重呼吸,发出一串规律而轻微的“呼噜”声,佯装熟睡。
被褥微凉,但身侧另一个人的存在却散发着清晰的热意,让人无法忽视。
黑暗中,江成极力放轻放缓的呼吸声,像细密的羽毛,一下下轻拂着林知夏紧绷的神经。
那些忙碌时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此刻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她没见江成对其他人表现出这般亲近过,他应该是爱慕自己的吧。
林知夏暗戳戳地想着,她没有意识到,她已渐渐习惯江成的靠近。
原以为会今夜无眠,却不想疲惫悄然涌上,睡意如潮水般蔓延。
她在自己刻意维持的呼噜声中,呼吸渐渐变得自然。
紧绷的身体在温暖的被窝中不由自主的放松,她很快就把自己哄睡着了。
江成看着对方毫不设防的样子,不禁失笑。
想了想,他作贼似地往对方那边挪了挪。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林知夏无意识地往那股热意寻去。
她翻了个身,手臂自然地搭在了江成的腰侧,脸颊甚至轻贴在他的臂膀上,整个人无意识地蜷缩着,几乎陷进了那个为她保留温暖的空间里。
离卯时还有一刻,林知夏在混沌中清醒。
最先感知到的,是额下柔软的布料触感,以及透过布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坚实体温和沉稳心跳。
她猛地意识到当下的处境,以及正以怎样亲密的姿势依偎着谁,身体瞬间僵住。
屋里的火盆早已熄灭,她稍稍从被子里探出头,就能感觉到外面刺骨的寒意。
天还未亮。
只是...她小心翼翼地将架在对方身上的脚和手收回来,就目前来看,睡觉不安分的那个人好像是她。
她像个蜗牛一样,慢慢往外挪,在脱离江成怀抱后,缓缓翻身下床,坐到地上开始穿鞋。
昨晚梳洗匆忙,她只来得及套上衣服,根本没时间缠束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