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富一路快马加鞭回府,他顾不得解下沾满尘土的披风,直闯进年羹尧的书房。
“父亲!”年富推开雕花楠木门,带进一阵萧瑟秋风,“果郡王今日——”
年羹尧正执笔书信,闻言笔锋一滞,墨色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听完儿子叙述,年羹尧忽然低笑出声,案上烛火随笑声微微颤动:“看来那些家法...”他摩挲着案头乌木戒尺,“没白挨。”
年富撇了撇嘴,从袖中掏出个金丝锦盒摔在案上。羊脂玉坠子滚出来时,温润的白光惊得烛火都晃了晃:“这是他让带给恒毅的。”
“水头足,雕工也细腻。”他随手将东西放在一旁:“既是赏他的,先放下在为父这里吧。”
话音未落,年富已大步跨出书房,靴跟重重砸在青砖上的声响,父亲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等脚步声彻底消散,他盯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突然冷笑:“摆夷族的陈年老账,果郡王这时候翻出来......”话音未落,房梁上的铜铃无风自动,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落地。
“去查清楚。”年羹尧将玉坠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飞溅,“再传消息给妹妹,是否将线放出去。”
黑影颔首领命,眨眼间已消失在月色里,只留下案头摇曳的烛火,将那枚羊脂玉坠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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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踮脚望着窗外渐次熄灭的宫灯,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张嬷嬷捧着新制的里衣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小主子单薄的背影,杏黄色的皇子常服空荡荡地挂在肩上,显得格外伶仃。
“阿哥,老奴听肖嬷嬷说...”张嬷嬷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两日后銮驾就要回宫了。”
弘历倏然转身,眼中迸出希冀的光:“嬷嬷别忧心,菀娘娘答应过我,定会在皇阿玛跟前美言的!”
他说话时胸膛挺得笔直,仿佛已经看到了龙椅上父亲欣慰的笑容。“皇阿玛这次定会带我回宫的!”
张嬷嬷望着少年飞扬的眉梢,喉间泛起苦涩。
她如何不知随驾名单早定了?连闲月阁那位戴罪的沈答应都在随驾名单之列,唯有这圆明园西北角的阿哥所,始终没等来只言片语。
低头展开手中里衣,粗粝的指腹抚过细密针脚:“阿哥试试这新衣裳?虽比不得宫里的云锦...”
“是嬷嬷的手艺呢!”弘历接过衣物时,指尖触到张嬷嬷掌心的老茧。
他低头细细摩挲衣料,虽然只是寻常棉麻,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针脚均匀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张嬷嬷心里稍有安慰,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但毕竟是皇室中人,怕这些日子起了心思,如此看来还是那个‘弘历’。
“人老了眼花,阿哥不嫌弃就好...”
“我喜欢!”弘历紧紧抱住里衣,像抱住最后一点温暖。
窗外传来太监尖细的报更声,他忽然仰起脸:“等我得了皇阿玛器重,定要在京郊寻处带园子的宅子,让嬷嬷每日晒着太阳喝茶!”少年清亮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厢房里回响。
“哎,老奴等着。”张嬷嬷笑着应声,转身去理床褥时,一滴浊泪砸在杏黄锦被上,洇出深色的痕。
她望着铜镜中佝偻的身影——当年金桂临终托孤时,小阿哥还在襁褓中咿呀学语,如今竟也懂得许人未来了。
夜风穿过回廊,吹得案头宣纸哗哗作响。
弘历趴在窗边数星星,忽然轻声道:“嬷嬷,你说菀娘娘此刻...会不会正在皇阿玛跟前提起我?”
张嬷嬷抖开被子的手一颤,她看着少年的背影,将那句“皇家最是凉薄”的叹息,永远埋进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