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项山神情一滞,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村里人都叫我猴子?”
江左想起刚入牧岚时那个以牛车载了自己一道的老农,轻叹道:“终于是找到你了,当初我初入牧岚国时遇上了你父亲,他见我要来投军,嘱托我若是遇上了你就带句话,让你在战场上小心些,别冒冒失失的往人家刀子上撞,有机会能回家了就回去陪陪你媳妇,娶了人家总得对人家负责不是?”
想到自己的老父亲和家中两个嫂嫂,又想起两个侄子,李项山的眼眶更红了,最后想起的是那个眉眼温柔的女子,她算不上多好看,就只十个乡野丫头,可当初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和她有个家,他心里的酸楚更甚,又何尝不想家,不想回去陪伴媳妇?
可两个哥哥的大仇未报,草原鞑子依然对身后的家国虎视眈眈,大将军才离世,现在走了他没脸地下见大将军,所以他不能走,他要杀鞑子。
攥紧衣袖抬起手臂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他眼眶依旧红肿,却是对江左露出一个笑容来,淳朴中透着几分洒脱,声音有些哽咽:“等把草原鞑子打回去的,到时候我一定回去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还有我那媳妇,耽误她了……”
江左无言,看出了李项山的心思,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算是一种安慰。
环视四周,看着这些泪流满面的将士,他知道,谁又不是与李项山抱着一样的心思呢?若是都回家过日子去了,草原鞑子的马蹄可就要踏向家门口了。
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幕,忽然间就变得乌云密布起来,第一滴雨水坠下云层跳入人间,给闷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
或许,连老天都在以这样的方式送别王离。
送葬的队伍很长,除云山与归雁两堡的将士要守着军堡只能遥遥祭拜外,几乎所有牧岚边军的将士都到齐了。
自双方大战开始,边军十八万将士已有小半战死沙场,牧岚朝廷忙着攘内,哪有多余兵力支援他们。
草原二十四部更是损失惨重,但他们可以随时补充兵源。
这场葬礼,既是对王离的缅怀,亦是一场对战死同袍的哀思。
正值战时,边军没有太多的时间维持葬礼,而且王离的家眷都在京城,老夫人还等着遗体回去呢。
丁山作为王离的心腹兼代理大将军,他果断下令,等遗体游遍朔云城后,就派人将遗体送往京城去,朝廷也会举行国葬,算是给了大将军一个体面。
而负责护送遗体的,自然是那支亲卫黑骑,总计二百余人,他们不会再回到这座朔云城了,丁山会抹去他们的军籍,从今以后,他们就是王家的护卫,负责保护大将军家眷的安危。
黑骑将马车护在中间,自雨中南下入京,朔云城的军民一直目送马车在视野中消失,却未能舍得收回视线。
边军中的修行之人被丁山全部聚集在一起。
他主动与众人说道:“诸位,大将军现在没了,不知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和我说一说,是走是留自便,丁山绝不会为难任何一个人。”
不少人都是因为王离才留在军中,譬如江左、墨义、秦氏祖孙,如今他死了,这些人也不归牧岚国管,大可以就此一走了之。
至于管昭、王理、陈檀这些人,都是在军中有着正当职位的,也多是牧岚人,多半是此生都会留在这里了。
墨义的交易做完了,却还没有离开边军的打算,他率先说道:“我还没有要走的打算,反正墨家机关城行踪不定,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师傅他们在哪,不如就先留下,等大战彻底落幕了再走。”
这既是明确告诉众人自己不会走,也是在劝说其余随时可以走的人留下,帮着边军打赢这场仗。
不等秦大爷说话,秦莹莹倒是抢先开口:“治病救人本就是我们医家的宗旨,如今正是战时,医药堂里还躺着那么多将士,我和爷爷也不走。”
说完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却是落在了江左身上,她期待着江左会怎么交代自己接下来的路。
秦大爷眼见孙女说完笑了笑,其实他也是这个意思的,医家怎能置伤者于不顾?
江左一直都没说话,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此刻他将心神沉入自己体内,在查看明堂中的情况,别人说的啥他根本就没听到。
墨义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这才让他的神识回归。
“喂!干嘛呢?这还开着会呢,王离没了你接下来怎么说,是走还是留?”墨义瞧他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语气有些不悦。
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自己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道:“不走啊,我还得打磨武道境界呢,要走也得等到大战结束再说。”
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这才散去。
有人留下,自然就有人离开,几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却发挥着重要作用的修士同时起身,显然是商量好了的,至于是早先就商量好的还是刚才通过传音商量的就无法得知了。
几人一同对着丁山拱手异口同声道:“丁将军,我等本就是来给王将军还人情的,现在他走了,我等也就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了,我们先行一步,祝诸位道友与将士能打赢这一仗!”
丁山心中虽有失望,却并未表现出来,对管昭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取出与人数相等的几个小布袋来,里面装着的都是些灵砂。
“既然几位选择离开,那我等也就不强留了,共事一场也是缘分,这些是大将军留下让我在你们离开之时送给你们的,别嫌少,还望收下!”
看着那几袋灵砂,他们倒是也没有推辞,对着众人一一点头致意后,便转身走了,去做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他们离开了,位置总要有人补上,目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丁山便安排了些凡人士卒先顶上,这属实也是无奈之举。
一场简单的葬礼,一场有去有留的会议,就代表了朔云城彻底进入下一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