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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吉澜第六次来找程柚初。

每次堆满笑容的喊“桑榆桑榆”,却没得到对方多少回应。

眼下,她坐在对面沙发上,脸上的神秘图案被她刻意隐去,也穿上了人类服装。

笑容一堆,和颜悦色的,倒挺平易近人。

她第一次找来时,程柚初吓了一大跳。

人类世界这么大,不明白她是如何能够准确找到她。

吉澜解释说,依据血脉和血珠,只要她想,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程柚初打消了搬家躲避的念头。

随着次数增多,程柚初已经没剩多少耐心,她坐下,双腿搭叠,语气平平淡淡:“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吉澜正准备开口,却又事先被堵死:“如果你是为了让我回归族群,那你死心吧,我妹妹在这里,我不可能回去。”

吉澜噎了噎:“桑榆,我们没有强迫你必须留在族群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在合适的时机带领整个族群。”

程柚初眉头深深皱起:“带领整个族群?跟族长有什么区别?”

“呃……事实上没有区别,就是想让你继承族长之位的意思。”吉澜顿了顿,补充,“这也是澹寇的意思。”

“澹寇?”

“族长的名字。”

程柚初微偏头,略有装听不懂之意:“你回去吧。”

吉澜不会就这般放弃:“桑榆,你再考虑考虑?此前我们一族从未停止过找寻你,如今既已找到,继承这事……迟早都会发生。”

程柚初不理解:“不过是一个族长的位置,你们这么大的族群拎不出一个继承人吗?非得找我这个从小就不在族群里生活的?我们之间的交联应该不多吧?”

“况且,我对族群没有丝毫留恋。”

她的一番话,吉澜并不意外。

前五次找来,虽然没提让她继承族长一位的事,但她对自己的态度以及提及族群时的淡漠,都让她察觉到,桑榆是真的对族群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这并不能怪她。

该怪的,还是族群。

所以她三番两次找来,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与她加深联系,试图靠近她。

“桑榆,族长的位置向来是血脉传承,就像姐姐和我一样,我们很看重这个,所以……”

她微微掀眸,小心翼翼的端量程柚初的表情。

试探她对此事的看法。

哪料程柚初双手一摊,耸耸肩,不甚在意的姿态:“你们族长血脉相承跟我和南氤有什么关系?”

“谁爱当族长谁当去,别找我。”

想到什么,她又道:“南氤就更不行了,她很忙,忙着工作,忙着谈恋爱,忙着满世界跑,你们别去打扰她。”

这是程柚初对他们的警告。

语气也从方才的吊儿郎当变得郑重许多。

她是认真的。

吉澜眼睫颤动,小小惊讶了下,却没表现得太刻意:“你放心,我们不会去打扰南氤,比起你,南氤对族群的感情更淡,我和族长暗中打探过,她和一个人类结合了,之后也会在人类世界里生活。”

“我们商量过后才来找你的。”

程柚初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眼神逐渐深邃。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按照吉澜的话,人鱼一族看重血脉,若非南氤和迟陌忱的事,她们找的不只是自己,还极有可能会找上南氤。

为什么是她和南氤?

因为她们的母亲是族群的前一任巫医?

答案显然不止如此。

她倾身端起水杯,喝了两口水,喉咙的干燥感缓解不少。

她将水杯握在手里,手腕轻轻一动,里面剩余的水晃荡、旋转。

她看似游神了,可问出的话却证实她思路无比清晰:“你们族长和我的母亲……是什么关系?”

中间停顿了下。

没有吉澜的回答,她也已经猜到八九分。

吉澜诧异的张大双眸,表情僵在脸上。

桑榆比她想象中要聪明太多。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程柚初冷哼:“我母亲当年离开族群的原因,与他有关?”

吉澜低下头,逃避她追问的目光。

沉默形如一层透明的薄膜,悄然间裹住整个空间。

便连空气都被逐渐稀释。

程柚初见状,有些发自内心的想笑:“既然想让我回去继承族长的位置,难道这些事不应该让我知道吗?”

“你不是和我母亲姐妹情深吗?不是很敬重她吗?如今难以说出口,是因为导致她离开的原因里,也有你的贡献?”

吉澜指尖小幅度抖动。

有时候,桑榆聪明到让她难堪。

好半响,她才露出复杂的神情,整张脸像是被各种情绪侵占,分割她的面庞,窘迫、懊悔、尴尬……

“你说得对,是我对不起姐姐,是……整个族群都对不起姐姐……”

程柚初保持缄默,眼神催促她继续说。

“我们族群讲究一夫一妻,族长一脉和巫医一脉结合是整个族群都希望看到的,那个时候澹寇还不是族长,他和姐姐很恩爱,姐姐先他一步继承责任,然后有了你,你出生那日,也是澹寇继承族长那日。”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的,直到姐姐帮助了一个族人,她叫伊,一直以来都没住在中心区域,她受伤很重,被姐姐留下养伤,也因此认识了澹寇,她……喜欢澹寇……”

程柚初眉毛一挑,抬手叫停她,言简意赅的总结故事的后续:“然后他俩背着我母亲搞上了,我母亲伤心欲绝,失望透顶。”

末了,她嘲讽:“这不就是出轨吗?”

吉澜忽然情绪激动的反驳:“这并不是,澹寇只是看在她受伤且没有生存能力的份上,才稍微对她关心了一点,他是族长,照顾族人也是他应该做的。”

程柚初哑然。

三观快要被震碎了。

她并没有和吉澜辩驳,反问:“在你心中,我母亲是怎样的人?”

吉澜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答:“温柔、善良、宽容、有责任心,她爱族群,也爱所有族人。”

程柚初点头赞同。

在她的印象中,母亲的确是温柔的化身。

那时候她年纪小,可也懂得母亲的美好。

“你也说了,在你心中我母亲这样的好,身为巫医,她必然也懂得顾全大局,可你口中的澹寇究竟照顾那个叫伊的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让温柔善良宽容博爱,懂得顾全大局的母亲彻底失望?”

“她甚至要脱离族群独自疗养心伤,她是巫医,她的本意就是帮助每一个族人,她的丈夫选择和她一起帮助照顾族人,我相信她应该很乐意,而不是失望,所以你能说说,你们的族长澹寇是怎样照顾那个叫伊的吗?”

吉澜被这番话噎到无法反驳。

所有言语都被封锁在了喉咙以下,她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唯有精神受到冲击,出现了近乎崩溃的表情。

她的思绪也于一瞬间轰然崩塌。

即便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姐姐面带笑容的脸,她也再没有勇气去看她。

程柚初对此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