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欲望象锁链,一个牵着一个,环环相扣,若你视它没有尽头,你的贪欲永远不能满足。
为了钱继续杀人,你良心能安宁吗?
你要想想安宁,她将来一定不会要一个这样残忍的父亲!”
提起安宁,显而易见他面容怒意有所淡化。
我以为有机可乘,急切地走近他,拉着他胳膊、眼巴巴地求证,“对我说真心话。你可以宽恕、可以放过、可以视而不见的,是不是?”
*
他的眼陡然亮起来,凝神盯着我热烈起来的脸,看定了我。
“我曾经很不自信,总觉得我有弱点,后来却越来越发现这世上,什么事都不足为惧。
怕、逃避,和不怕不逃避的结果一样,所以我克服了恐惧感。
如果说,我命中有一根软肋——那就是你。”
他沉重地吞吐一口气,“你不会明白的。这就是我的身不由己。”
他松开了我的手,退回到沙发上坐下。
“一个穷人可能会一辈子很快乐地活着,而一个一夜之间变成穷人的富人,则可能一天都活不下去。
巨丰是我一手创下的事业,到今天我发现,它完全与财富无关,而是我的才能和专长。成就它的过程与游离其中的手段,曾经使我欲罢不能。”
“我少年离家在外闯荡,是世界教会了我生存的法则。我内心深处从不青睐合法的事,那些生意利润太低,太多人在做,也太辛苦。
十年前你离开后不久,利用政府批地得到的跑马场,让我挣到第一个百万,我立即梦想有一天、我将得到1千万!
而后来真的轻而易举有了,却发现心里有了新的渴望,要1个亿!
现在我手里有了近百亿资产,掌握了多少人生存的命脉,我随便一句话,就可置人死地。”
他默然垂眼眸,声音暗哑下来,渐有伤感,“上山容易下山难,而高处不胜寒。曾想到我下山要走那么陡峭的路,是何等辛苦!”
他抬起头来看我,双眸渐渐染上浓烈的希望。
“我清醒地知道、凡事都有极限。我真心实意、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你的出现就是我收手的期限。只是没想到,在事业与爱情的选择之间,尘埃落定的这条路有这么长。
像个救火队员,总是身处火灾现场,层出不穷的波折,几乎要磨尽了我曾下定的决心。我只想和你有一个幸福美满、永不分离的结局,只想完成十年前要爱你、护你一生的心愿……
虽然,有很多人为了我这个私人的目的,做出了牺牲,但这条路,我还是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所以,安立东必须要有牢狱之灾。他的青春和人生理想,一定要被葬送?
这是什么逻辑?
“白天龙出事的时候,你和今天说的话几乎一样!”
“你还要我信你,信你毁了安立东,从此就会金盆洗手?”
我尖利地叫起来,“我不会再信!”
他打破了沉静气度,猛然站起身来,目光阴鸷狠决。
“我绝不会让你出事!”
他死死瞪着我,“不想撒谎,就当哑巴!”
“法庭上我不许你多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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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缩在地匍匐隐忍的年轻男人,虽紧咬牙不发一言,双眸却依旧炯炯有神。
他望向出现在门口的一个高大身影,嗫嚅着肿胀变形的唇,尽力吐字清晰,“南……哥……”
南正安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心中百感交集。
……多年前在某座北方城市的初遇,被对手暗算、打得遍体鳞伤的南正安、无力地倚坐在冰冷坚硬的路灯竿旁;脏兮兮、染了斑斑血迹、带着青紫瘀痕的双手,颤巍巍地伸向衣兜,静静地点燃一支被踩得、几乎变形快断了的烟,来减轻肉体的伤痛与挫败的耻辱……
萧瑟的秋风吹过,藐视这孤独的人,吹乱他血迹干涸的头发,无情地就像对待落叶一般……
路旁恰巧经过的安立东,穿着黑色的风衣外套,竖起的领围之上,露出两只闪亮的精灵眼睛,静静凝视着那落魄的身影……
而后不假思索地、上前扶起了南正安……
再以后,是几大金刚的聚首、合力打天下。但南正安的睿智令人信服,他的人品无人不敬、无人不尊。
做为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儿子,这是一个典型自我奋斗、而有所成就的人。这种经历透着伟大与敢作敢当。
南正安磊落气质的光环,笼罩住了并不显赫的背景。薛志刚、安立东俱是科班出身的金融专才,南正安却有能力号令众人唯他马首是瞻。
真正帮他在一众黑暗里树立威信的,是讲义气、护兄弟,而不是心狠手辣。他出手慷慨,广为施舍,为弟兄能两肋插刀。
他推崇温和、与人为善的风度,亦讲究无为而治的和平手段。不像南志林,多了份自我表现的歇斯底里与唯恐天下不乱的疯狂。
这个男人的淡定、镇静、沉着,曾让安顶礼膜拜。
他在一旁揣测多年,但本质的东西,仿佛并没有学来。
但他心底里,却有着轰轰烈烈的敢作敢当。那是南氏‘乌合之众’本质上的灵魂,并没有因为个体的背叛而改变。
安立东静静盯着南正安居高临下的目光,沉默着。
*
南正安大跨一步进了门。一旁的曲丛生端了把椅子过来,他稳稳坐下,挥手示意曲再搬一把,放在自己正对面。
他放低目光,语调配合和颜悦色,对安立东道,“坐起来。”
二人平起平坐的位置,令旁边袖手而立的志林,脸色相当难看。
他令严阵以待的马仔出去,留下几位心腹,而后点燃一支烟,递给安。
安立东伸出几乎断了骨节的手指接过,放在唇边,费劲地吸着,忽然眼里涌出咸湿的液体。
他没开口,却发出无声、沉闷、轰鸣的呜咽,令气氛凝重。侧立几人亦脸色郑重,一言不发。
忽然安似被烟呛住,剧烈咳嗽,牵动胸膛伤口,握烟手指张开,掌心不自禁捂住胸口。
南正安静静看着他,不动声色,等他喘息平静,才弹出烟蒂,淡淡开口。
“安立东,知不知道、你开创了我人生的先河?”
安立东持烟的手凝住,定神听他继续说,“我这辈子,还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人。”
南正安立起,绕其身侧娓娓而谈。
“聪明、年轻、有才气、豁达、不拘小节;如为兵,骁勇善战;如为将,身先士卒;我眼中的你,只有优点,没有缺点;”
他眯起深沉的眼,语气耐人寻味起来,“但,越令我爱不释手的、越让我失望……”
安立东低头沉默,忽略他语中痛惜之意。
南正安乜斜眼,口气有些嘲讽,“怎么,曾经口若悬河,如今,话都不敢说?”
安立东憋了几秒,恶狠狠道,“成王败寇!事情既然没成,我任你处置!”
“还成王败寇?”
南正安冷嘲,“就你毁了弟兄们千辛万苦的事业,还给自己卑鄙小人行为带个响亮名头?!”
他伸一掌用力、狠狠,如恨铁不成钢般摁向安立东的头,“该罚你的都罚了,这一身的伤、够你好好养几天!”
安立东抬起头,盯着他敞亮的笑容;南志林惊愕地看着哥哥,不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