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轻飘飘的,不带丝毫情绪,却像一根无形的尖刺,精准地刺入了季岚的灵魂。
容器……
这个词,从那神明般的口中吐出,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仿佛堂吉诃德的存在,她的信仰,她的挣扎,她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承载所谓“魔王位格”而生的,一件随时可以丢弃的附属品。
季岚抱紧了怀中那具逐渐冰冷的娇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守护。
他抬起头,那双早已被血丝爬满的石绿色瞳孔,如两枚燃烧的陨石,死死锁定了那道立于黑潮王座上的身影。
“你……想对她做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神魂碎裂的痛楚。
话音未落,一道凡人无法窥见,却足以改写法则的毁灭雷霆,已在他掌心无声凝聚。这道雷光并非源自灵力,而是源自他身为人的愤怒、守护的执念,以及对这不公世界的……最终审判!
《天律二十四章》——惊蛰雷篆裂九幽!
他不求伤敌,只求能在这绝对的死寂中,撕开一道裂缝,为怀中的女孩,争夺哪怕一刹那的……生机!
然而,潮甚至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依旧带着一种近乎学术性的好奇,停留在堂吉诃德那张苍白的脸上。仿佛在端详一件即将彻底破碎,却因此更显凄美的艺术品。
她只是对着季岚的方向,那完美的唇角,勾起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嗡……
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季岚掌心那足以审判幽冥的狂暴雷篆,没有被格挡,没有被对抗,它就像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幻影,被更高维度的“真实”轻轻覆盖。
所有的雷光、杀意、法则……瞬间被“抹去”,归还于最原始的虚无。
不是化解,是……否定。
季岚的身体猛地一震,神通被从根源上否定的反噬,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魂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噗——”
一口混杂着魂光碎屑的鲜血喷洒而出,在他眼前,染出了一片绝望的暗红。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灵魂被掏空的、无边无际的虚弱。
“无谓的挣扎。”
潮终于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却带着一丝神明对蝼蚁徒劳之举的……怜悯。
“只会加速,她的枯萎。”
这句话,比任何攻击都更加恶毒。它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季岚的意志上,让他每一次守护的冲动,都变成了加速伤害她的愚行。
乌特纳匹什提姆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本质是“存续”,是维系一个纪元不灭的锚点。但在此刻的“潮”面前,她感觉自己的“道”,就像是沙滩上的城堡,在真正的海洋面前,显得可笑而脆弱。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潮的目光,终于从堂吉诃德的身上,缓缓移开。
她第一次,正眼看向季岚。
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里,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古神俯瞰星辰生灭的,淡漠的好奇。
“你很有趣。”她轻声说道,“以凡人之躯,竟能触碰到‘归寂’的门扉,还惊扰了我那头看门的小兽。”
她的视线,如月光般流淌,扫过一旁神魂都在战栗的乌特纳匹什提姆。
“一个失落纪元的‘存续’残响,一个背负着‘青铜’因果的变数……”她像是在欣赏一幅由不同命运丝线偶然交织成的画卷,“还有这个,即将被自己的力量撑破的,完美的‘暴食’容器……”
她像国王在巡视自己的花园,点评着那些为这片死海带来些许波澜的奇花异草。
最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季岚身上。
“你的同伴说得没错,想救她,只有两条路。”她将乌特纳匹什提姆的判词,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宣读真理的淡然。
“一条,让她在你怀中,迎来安宁的终结。”
“一条,去寻找我那早已破碎的王座,赌一个不存在的可能。”
季岚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光的海底。
“不过……”
潮的话锋,毫无征兆地一转。
“看在你,为我这沉寂了亿万年的池塘,带来了这许久未见的‘热闹’的份上……”
“我,可以赐予你,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
这四个字,仿佛一道创世的惊雷,在季岚、刘尚,乃至乌特纳匹什提姆的魂海中同时炸响!
潮的脸上,那抹悲悯而又漠然的微笑,在这一刻,似乎多了一丝真实的“兴致”。
她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对着季岚,轻轻一点。
“来。”
一个字,却重若整个界海,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至高律令。
“正面,打败我。”
她顿了顿,仿佛觉得这个说法还不够精准,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然后,彻底击碎我所持有的……王座。”
轰——!!!
这句话,不亚于一场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引爆的,概念风暴!
刘尚的脸,瞬间血色尽褪,他这位博古通今的学者,此刻状若疯魔,失声尖叫:“不!王座是‘道’的终极显化,是‘永恒’的基石!是概念本身!怎么可能被击碎!这违背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潮的目光,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便让他的一切学识、一切认知,都冻结成冰,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击碎王座……
乌特纳匹什提姆的嘴角,溢出一丝比哭更绝望的苦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纪元所有“终结”与“死寂”概念的聚合体,是这片界海之所以存在的……基石!
摧毁它?这比让时光倒流,因果逆转,更加荒谬,更加……亵渎!
“若你……能做到。”
潮无视了旁人的惊骇,只是静静地看着季岚,仿佛在欣赏他脸上,那从绝望到错愕,再到茫然的表情变化。
“这片界海的‘衰亡’,自然会随我一同,归于沉寂。”
“她身上的诅咒,亦会烟消云散。”
她的话语,像一缕最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季岚那被黑暗淹没的心底。
但紧接着,这缕阳光,就化作了最恶毒的钩刺。
“这,是你们这些生灵,最沉迷的,名为‘希望’的毒药。”
潮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抹,近乎残忍的,玩味的笑容。
“现在,我将它……”
“赐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