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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8章 降下天罚,郭爵士病重

深秋的冷雨连下了三日,像老天爷扯着泪帘,把整座城都浸得透湿。郭公馆的鎏金铜门紧闭着,门环上的绿锈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却映不出半分往日的气派。管家福伯撑着黑伞站在廊下,眉头拧成个疙瘩,望着巷口那棵老槐树——三天前还枝繁叶茂,此刻竟有半树枯叶被狂风卷落,断枝在泥水里泡得发胀,像只垂死前挣扎的手。

“福伯,医生怎么说?”我披着蓑衣闯进门时,裤脚已沾满泥浆,话音刚被风揉碎在门厅的穿堂风里。

福伯转过身,灯笼的光晕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晃动,声音发颤:“周医生刚走,摇着头说……说爵士这是积郁成疾,加上早年在南洋落下的风湿,五脏六腑都像被泡在冰水里,药石难进啊。”他往客厅偏厅的方向努了努嘴,“从昨天起就没睁眼,嘴里只反复念叨‘天罚’……”

我心里一沉。郭爵士半生叱咤,年轻时在海上缉私枭、平海盗,一手建立的远洋船队曾让西洋商船闻风丧胆;中年后转向实业,开矿场、办银行,富可敌国,却也结下不少怨仇。去年冬天,他为了扩建码头,强拆了沿岸二十户渔民的棚屋,当时就有老渔民跪在雪地里哭骂:“郭明远!你这样糟践百姓,迟早要遭天谴!”

那时郭爵士只是冷笑,命人把老渔民拖走,如今想来,那些话竟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了他心尖上。

偏厅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西洋香水的余韵——郭爵士向来不喜欢中药的苦涩,床头总摆着巴黎运来的古龙水,此刻却被药味压得只剩缕若有似无的残香。他躺在铺着貂皮褥子的大床上,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凌乱地贴在额前,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天……罚……”他突然呓语出声,枯瘦的手指在锦被上乱抓,“我不该……不该填了那片红树林……那些白鹭,无家可归了……”

我凑近细看,他眼窝深陷,瞳孔涣散,显然已神志不清。床边的西洋钟“当”地敲了一下,钟摆的影子在墙上晃,像个催命的符。

“爵士,您醒醒,是我啊。”我握住他的手,那只曾戴着钻石戒指、签下无数契约的手,此刻凉得像块冰。

他猛地睁开眼,却没聚焦,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如破锣:“看……那些光,是白鹭的翅膀……它们来啄我的眼睛了……”

福伯在一旁抹泪:“前儿个夜里,爵士突然从床上蹦起来,说看见窗户外有无数白影盘旋,非要让人去把红树林再挖开。可那片地早就铺上水泥,成了货柜堆场了……”

我心头一震。三天前,也就是郭爵士突然昏迷的那天,城郊的红树林保护区确实发了场怪事——上千只白鹭集体撞向货柜堆场的铁皮棚顶,死了厚厚一层,当地渔民都说,是郭爵士填了它们的栖息地,鸟儿们在寻仇。

“还有……还有矿场的工人……”郭爵士的喉结滚动,吐出的字混着痰音,“那年矿塌了,我没救……没救他们……埋了三十七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胸口剧烈起伏,锦被下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脚踝处,竟有圈深紫色的淤痕,像被藤蔓缠过的印子——福伯说,这淤痕是凭空冒出来的,昨天还只是浅浅一道,今天就紫得发黑。

“水……水……”郭爵士突然嘶吼起来。

我忙倒了杯温水,刚凑到他嘴边,他却猛地偏头,打翻了杯子,水渍在貂皮褥子上洇开,像朵迅速绽放的黑花。“不是这个……要红树林的水……要带着芦苇味的……”他哭了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我错了……让它们回来……”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乱响,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举着张湿透的报纸:“爵、爵士!不好了!港口的十二艘货轮,全、全沉了!刚才一阵怪风,浪头有三层楼高,像是从海里凭空掀起来的!”

报纸上的头条用加粗字体印着:《郭氏船队遇诡异风暴,全军覆没》。配图里,巨大的货轮在灰黑色的巨浪里只露个船头,像只即将被吞噬的巨兽。

郭爵士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死死盯着报纸,然后头一歪,没了声息。西洋钟恰好“当”地敲了两下,钟摆停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竟夹杂着无数细碎的鸟鸣,尖厉得像是在哭。福伯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天罚……真的是天罚啊……”

我望着床上没了气息的郭爵士,再看向窗外被乌云压得喘不过气的天空,突然想起他早年说过的一句话:“我郭明远这辈子,只信自己手里的权和钱。”可此刻,他攥紧的拳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指甲掐进掌心留下的血痕。

雨还在下,红树林的方向传来隐约的爆炸声——后来才知道,是货柜堆场的铁皮棚被雷击燃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烧得像片火海。而那些没撞死的白鹭,就盘旋在火场上空,叫声凄厉,直到天明才散去。

那晚,郭公馆的水晶灯突然炸裂,碎片落了一地,像摔碎的星星。我踩着碎片往外走,听见福伯在身后哭着念叨:“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听老夫人的,多积点德啊……”

风裹着雨灌进领口,冷得人打颤。我抬头望天,乌云厚重如墨,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只觉得那片黑沉沉的天幕,正缓缓压下来,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有些债,欠了,迟早要还。所谓天罚,或许从不是神明的怒火,而是那些被辜负的生命,攒了足够的力气,递来的一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