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贾家上下都在讨论明年正月十五的事儿,贾琏冲黛玉使了个眼色。
贾琏自己先到跨院回廊处等着,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黛玉方披了大红羽纱白狐里儿的披风,轻袅而来。
贾琏这才省得,天上原来已经扑簌簌落下了雪沫子来。
贾琏单腿斜坐在栏杆上,偏首看黛玉。
娉婷的大姑娘了。
这便穿过碎玉琼花而来,轻盈圣洁得,宛若雪花都幻化成了人形。
贾琏不由得轻笑,“先前又与宝玉置什么气呢?我跟老太太回事儿,他却全程噘着嘴,只一双眼怨生生地只盯着你看。”
黛玉轻轻噘嘴,“原来琏二哥巴巴儿地叫了我来,竟就是问这宗事儿的?那我便不该来。”
黛玉作势转身要走,贾琏赶忙劈手一把攥住她手腕,“好妹妹,饶琏二哥这一回。我才不是故意糗你,只是瞧着宝玉那神情,有些好奇罢了。”
黛玉便轻啐一声,转身回来,却不着痕迹地甩开了贾琏的手。
黛玉一向都是矜持的,但是小时候还能接受贾琏一定程度上的接近,比如贾琏可以扛她上肩;可如今随着她长大,她反倒更注意保持与贾琏的距离。
贾琏却并不恼,心下反倒更能体谅一个女孩儿家的心思。
黛玉娇俏坐下,偏首望贾琏,“原本也没什么了不得事。不过是因为宝玉这几日见了二舅父跟前的几个小厮,叫他们将他身上戴的挂的荷包、扇袋儿的都给摘走了去。他竟也都由得他们,竟不护着身上的东西。”
“他是爷们儿,不在乎这点子小物件儿倒也罢了,可若是总这般纵容下人,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便劝了他两句,因他也长大了,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总该有些当主子的模样儿,不然将来又如何节制下人去?”
“我便问他,我当初给他做过的荷包可也都被人解了去?他可肯去追着要回来?他倒嫌我小气了似的,竟不肯。我自然也恼了。他前儿才央告我,求我给他再做一个香袋儿,我一气之下就去把那香袋儿给铰坏了。”
贾琏听着听着,便开始解自己腰上的荷包。
黛玉瞧着纳罕,忙问,“琏二哥这是做甚?”
贾琏噘嘴道,“都撇了去!反正也没有一个是你做的,我又挂这一身的作何用去?”
黛玉这才听出来酸味,又是笑,又是无奈,“你身上这些,都是你日常所用之物。你就这么接下来丢了,你明日里要用时,难道要空着手了不成?”
贾琏便盯着黛玉,“……你只给宝玉做,而且先是荷包,后是香袋儿的。竟都没说给我做过一个~”
黛玉歪头看着他笑,“琏二哥也没与我要过呀。”
“若琏二哥想要这些物件儿,自然有的是人做了送上。就连凤姐姐这样的人物,也愿意为琏二哥动针线呢。”
“倒是宝玉每每缠着我要这些。他既要了,左右我也得做女红,便给他做一个两个的罢了。”
贾琏:“……”
叫黛玉说对了,他还真没跟黛玉要过荷包、香袋儿这些小物件儿。
一来他手边的确是不缺这些东西用,红藕、酥润她们时常给他做,况且他自己名下也有针线上的妇人,这些东西都是按季足数儿换用的。
不过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舍得叫黛玉做这些。这些东西虽然都是小物件儿,可是当真要一针一线做起来,却也还是费时费神。她身子又弱,且他总觉得她那个小脑袋瓜理应做些琴棋书画类更适合她的事,这些家常小琐事又何必还要让她受累呢?
可是此时才忽然明白,竟是他的「不主动要」,倒叫黛玉没有了「给他」的由头。
贾琏便笑起来,“谁说我不要的?”
他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小手,不叫她躲,反而叫她看他的眼睛。
“你且听好了,从现在起,我不但要你给我做;而且,你以后只准给我一个人儿做,不准再给旁人做了!”
黛玉羞红着脸笑,躲也躲不掉,且又不是真的要躲。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贾琏收敛神色,满脸故作神秘,冲黛玉勾勾指头。
黛玉却不肯靠近他,反而还故意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琏二哥这又是要做什么?”
贾琏故弄玄虚,左右看了半晌,才轻声道,“……我今儿进宫,见着皇上啦。这不从去年九月,到今年十月底,正好已是满了周年,皇上将林姑父的家资归还啦!”
“皇上感念林姑父忠心,不光将垫付税银的本钱都原数儿返还,而且皇上还额外多赏赐了许多银子给你!”
那笔巨大的数目,连贾琏一回想起来,都脸热心跳的。可黛玉却只是清清灵灵地静静看着他,全然没有他的激动,就好像这说的并非是她的家产似的。
贾琏顿觉自己市侩,便不好意思地住了口,“……我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叫你笑话了。”
黛玉这才轻声一笑,“从小跟随父亲在扬州,扬州盐商家资五百万两的都只是小盐商,一般的盐商都看不起的。普通些的盐商,家资至少都在一千万两以上。”
“起初我听到时也是心惊。可听得多了,慢慢地就也不当回事,只把它们当做算盘上一串珠子罢了。”
贾琏由衷挑大拇指:这就是见识所造就的格局,正所谓「见多识广」。
贾琏从怀里掏东西,黛玉倒是瞪他一眼,“这么多的银子,琏二爷竟当真都要交给我?琏二爷莫非要叫我买下整个贾府不成?”
贾琏便也笑了,“若你想,你真能买的下来。横竖如今为了这省亲别墅,家里能周转的现银也已经见底儿了。”
黛玉却悠然摇头,“我才不买。要买,也是琏二爷自己买回来。”
她盯住他瞧,促狭地笑,“别以为我不知道,琏二爷现在的铺子也一家比一家挣钱。不说旁的,就说当日琏二爷叫香菱母亲经营起来的那个绣庄,如今京里香袋儿的生意,怕已是都被她们包圆儿了吧?”
贾琏故作不知,“为何这样说?”
黛玉轻哂,“自然是宝玉。你以为宝玉这些日子为何非跟我要香袋儿?就是因为如今到年下了,他在外头见名门贵胄家的公子,个个儿腰上挂着些些式样新、绣工精巧的香袋儿,他听说是姑苏的工艺,是京里见不着的,又无处买去,于是他才央着我这个姑苏人给他做啊。”
“可我听他一描述,便知道不是姑苏的手法儿,而是大如州的香袋儿。再一回想当日情形,我自然就知道这些香袋儿是从何而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