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世安如此上道,贾琏老怀安慰。
于是便又安慰两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任何的圈子里有盘根错节,却也有派系对冲。你拿下的那小太监背后的人会设法报复你,但是也自然会引来他们的对手设法保你。”
“当然了,他们保你,不是因为想保你,而是为了恶心那派人罢了。说到底,帝王之术的核心是平衡,同样任何一个圈子的势力分布同样要的是一个平衡。”
“这就像是力学原理,各方向的分力达到了平衡,才能让整个圈子看起来静止不动、平静无波。”
裘世安听到最后这句有点愣,“力学原理?”
贾琏便笑,“打个简单的比方吧:就是五马分尸……”
裘世安都吓得脸色一白。
贾琏轻笑,拍着他肩头,“同时这也是提醒你,既然到了御前,那你在宫里已经有了自己一定的地位,于是也是时候培养一点子自己的人。”
“在宫里这潭浑水里,独木不成林,单打独斗是绝无胜算的。若自己不想被他们某一派给搞掉,那就自己先隐秘地拉起一群人来,到时候双方才好势均力敌。”
裘世安恍然大悟,又是行礼,“多谢恩公教诲!”
贾琏点头,“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来找我。”
“宫里人多眼杂,规矩森严,很多事不方便做;可是在外头就自在许多。凡事都更好腾挪。”
裘世安认真点头,却已是躬身告辞,“小的得赶紧回去了。御前更需凡事小心。”
贾琏从腰里掏出一张银票,并一个小荷包,“银票是给你的。你在御前,人太多,给你拿银子容易被人发觉。还是这票子轻巧好装。”
“这个荷包里头是点散碎银子,你回去替我给了方才那个通风报信的太监。我方才本想打点他,可他身法儿倒快,话还没说完就一溜烟儿没影了,我这银子也没给出去。”
“别欠人情,另外在宫里多认识个人也多条路。”
裘世安却一双黑眼珠冷幽幽看了贾琏一眼,“恩公这个荷包还是请收回吧。方才那个太监,留不得了。”
饶是贾琏,也只觉背后一凉。
“此话怎讲?”
裘世安一双眼黑洞洞的,“小的已经是在御前伺候,皇上多疑,自然不能叫皇上知道小的私下里竟然与嫔妃外戚来往。”
贾琏深吸口气,欣赏地拍拍裘世安的肩,“你说得对。”
尤其是贾家的身份,原本「四王八公」就抱团儿,代表着旧勋贵集团,令新主不安。如今更成了贵妃外戚,皇帝对贾家的防范更会加倍了去。
贾琏还是叹息一声,“倒可惜那个小太监。他没做错什么,咱们却留不得他了。”
裘世安低垂眼帘,“不只是他,从今往后但凡为恩公和小的传话的宫人,全都不能留。一次一灭口,才能确保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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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裘世安,离开宫门,贾琏心下也是思绪万千。
裘世安逐渐成熟起来。他冷静,也冷血。
可是在宫廷里,若不这样做,裘世安也难保全自己。
这样的坚定和决绝,倒也给了贾琏一个绝佳的提醒:为了自保,他也到了该壮士断腕的时候了。
原本他还眷顾着贾府这一大家子人,可是越到此时却也越加明白,若是还保留着贾府这一大家子人下来,到时候贾府便依旧还会重蹈覆辙,无法改变命运。
于是,为了真正的保全贾府,保全那些原本无辜的女子们,他也是到了该舍弃一些原本就有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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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回了荣国府,没往别出去,先直奔东北角儿。
薛家正搬家呢。
薛家原本住在梨香院里,但是这回因为营建省亲别墅,从东向西将宁国府的花园会芳园一径向西与荣国府的院子合并起来,于是这原本处于荣国府东北角的梨香院便也正好被兜在里头了。
也还是为了贵妃省亲,贾府得从江南采买小戏子,在府中就得给她们单独辟一处院子居住。这便叫贾母忽地想起了梨香院来,盖因梨香院的这个「梨」字,正好与「梨园戏班」的名头相称吧。
于是薛家自然得搬家。王夫人为了自己亲生女儿省亲,这便也没什么说的,就又继续向东北角更僻静处另外给薛家寻了个院子。
过完了年,薛家这便得赶忙搬家,也好将梨香院腾出来,重新修缮过后,再给小戏子们居住。
贾琏到时,薛蟠正指挥着家丁忙活得热火朝天。
一见贾琏来了,薛蟠立马扔了手中的活,上前来一把抱住贾琏的腰,“大东家,你可回来了!”
薛蟠这回不叫「琏二哥」,而改叫「大东家」,这便是因应着「脂砚斋」那边的生意说的。
由此可见,薛蟠这一年来对「脂砚斋」那边的生意是满意得不得了。
贾琏不着痕迹地将这巨物挂件儿从腰上摘开,“二东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薛蟠听贾琏竟肯配合他,也叫他「二东家」,这可乐坏了。非但摘不开了,反倒将贾琏的腰抱得更紧了!
“哪里要劳动大东家!这些都是粗活,叫他们办就是。大东家随我入内,我陪大东家吃茶去!”
贾琏眯了眯眼,先揪着他耳朵凑近过来问,“香菱可给你囫囵个儿地送回来了……你这家伙,这几日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碰过她?”
薛蟠立马对天发誓,“我便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不是!话又说回来,我都有了「脂砚斋」那样的好铺子,我天天站在那透明的绣屏后头看美人儿都看饱了,哪里非要回来找她?”
贾琏挑眉,不肯轻易信他。薛蟠只好叹口气,蔫儿兮兮地噘嘴,“……况且这回香菱回来,竟也变了个样儿。她虽然不敢当面违拗我,可却会千方百计躲着我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贾琏这才放心地松开薛蟠的耳朵。
对于香菱的变化,贾琏自然知道缘故:从前香菱胆小,是因为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家是什么身份,在这世上也寻不到保护她的人;可是这次他带她回家,送她母女相见,叫她知道她也是被父母疼爱的掌上明珠,她家里原本也是姑苏望族,这便将她的自信一下子提起来了!
女孩子有了自信,有了倚仗,自然会更为自珍自爱。
她终于明白,那薛大傻子可配不上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