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愿入太阴门墙?”
“以姐姐之修为与手段,可为本教太上长老,与方白羽师姐共掌月宫内外。”
“入太阴门墙?”
涂山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万载冰封也难以融化的疏离弧度。
似笑非笑。
“你的好意,姐姐我心领了。”
她微微摇头,青丝拂过绝美的面颊。
“嫦汐那小贼,将我困在死亡绝地万载岁月,如今脱得樊笼,岂有再入藩篱之理?这太上长老的枷锁……太重了,我戴不起,也不想戴。”
她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是对绝对自由的执着。
善念姜润月神色不变,仿佛早有所料一般,并没有任何强求的意思,只是目光投向那轮高悬的明月,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既然如此…我便以个人的名义,邀请姐姐加入月宫吧!无需入教、无需奉令,只需守着那片清寒,扫去月尘,理净霜华,姐姐你……可否愿意?”
涂山翎闻言清眸微微一动。
无需枷锁。
无需名分。
只需守着那片清寒……
她沉默了片刻。
目光再次投向九天之上的月宫,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琼楼玉宇、桂影婆娑。
冰封的心湖深处,似有一块万载玄冰悄然融化了一角。
“……好。”
一个字,轻若鸿羽,却重逾万钧。
是放下,亦是新生。
善念姜润月不再多言,广袖轻拂之间,便有一道神光自指尖流淌而出,化作一道横跨天地的虹桥。
一端落于云台,一端直贯九天。
尽头正是那悬浮于星海深处、清辉笼罩的月宫玉阙!
修成金仙之境以后,大挪移术已被她玩出了新花样。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虹桥。
足尖触及那由纯粹月魄凝成的光路,冰凉沁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两人一步步走向月宫,素白的身影在清冷月华中渐渐朦胧。
数百万里之外。
月宫之中,万载玄冰铺就的玉阶流转着清冷月华。
方白羽立于阶前,月白道袍在星辉下泛着微光,气息渊渟岳峙,眉宇间那份执掌月宫,统御三十余元神女修所积淀的威仪之下,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月宫虽复,然道统凋零,重担如冰峰压肩,让她不敢有丝毫疏忽。
她正梳理宫务,忽觉外面传来一道沛然莫御,却又清冽如月魄的威压降临!
嗡——!
一道横跨星河的虹桥自遥远的天云界而来,桥身非金非玉,由纯粹月魄灵光凝成,流淌着亿万符箓!
虹桥尽头,两道身影踏光而至!
方白羽心神剧震,匆忙迎上!
待看清虹桥上为首那道素白身影的容颜时,她如遭雷亟,猛地僵在原地!
“嫦……嫦汐祖师?!”
失声惊呼脱口而出!
那眉眼、那气韵,与月宫深处供奉的祖师玉像何其相似!
然下一刻,她便察觉不对!
眼前之人气息虽同源太阴,却非祖师画像中那俯瞰万古的孤高寂灭,而是沉淀着一种跨越无尽孤寒、历经万劫磨砺后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挣脱了永恒枷锁的空寂!
更有一股隐而不发、令她道基心神都为之颤栗的古老威压!
“不……不对!您是……?”
方白羽声音干涩,惊疑不定。
善念姜润月踏前一步,月白宫装流淌着内敛的星尘道韵,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玉,瞬间抚平方白羽翻涌的心绪。
“师姐勿惊。这位涂山翎姐姐是我故交,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尤在我之上。自今日起,涂山姐姐将长居月宫广寒胜境。”
她目光转向身侧:“若师姐日后遇到难以解决、或外敌侵扰之棘手事,可至胜境寻涂山道友相助。”
顶着嫦汐遗容的涂山翎闻言,清冷的眸光瞥了善念一眼,似有万载冰霜凝结的嗔意流转,却未曾言语。
她脚步未停,径直行至那巍峨耸立、流淌着亘古月魄寒光的宫门玉阶之前。
飞檐如昔,斗拱依旧。
虬结的月桂树枝投下斑驳疏影。
宫门之上,那由太阴本源道则交织而成、流转不息、冰晶凝结的古老禁制符文,散发出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仿佛沉睡万载的琴弦,被无形之手轻轻拨动。
涂山翎素白如玉的指尖,缓缓抬起,轻轻拂过那冰凉坚硬、触之如万载玄玉的门柱。
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
她非是畏惧。
而是触碰到了冰封在时光最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烙印。
万年前,随那人踏月登阶,指点禁制,笑谈星河的旧影……恍如隔世。
她倏然收手,眼底万般情绪瞬间冻结,复归一片死寂的寒潭。
不再看方白羽,亦未再瞥善念。
素影如烟,无声无息地迈过那流淌着月魄清辉的玉色门槛,没入月宫深处那片永恒的清寒与静谧之中。
背影孤绝,仿佛一滴墨融入永夜。
方白羽怔怔望着那消失在宫门深处的素影,又抬头望向那道正缓缓消散,如梦似幻的月华虹桥,心神激荡、半晌无言。
直到善念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猛地回神。
“广寒师妹,你……”
方白羽看向眼前这位气息愈发渊深莫测、已臻至她难以揣度之境的小师妹,心中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
善念姜润月眸光平静,倒映着浩瀚星海,声音无波无澜,却字字如冰珠坠玉盘。
“婵娟师姐,百年之内,我将效法神瑛师叔,破界飞升而去。”
“什么?!”
方白羽瞳孔骤缩,失声惊呼,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百年之内飞升?这……这怎么可能?师妹你……”
她话至一半,蓦然哽住。
眼前浮现百多年前,那个自下界飞升而来、眼神坚毅的少女身影。
光阴如梭,竟已至斯?
百年修成天仙已是旷古绝今,再过百年飞升……此等道途,闻所未闻!
“师姐,”
善念姜润月打断她的惊愕,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洞悉未来的笃定。
“我若离去,教中再无顶尖战力,无人压制,玄溟师叔…必生异心。”
她目光扫过月宫巍峨的轮廓:“神山一脉根基深厚,有烈火真君坐镇中枢,辅以大五行阴阳元磁戮仙灭神大阵,纵有波澜亦无倾覆之危。”
她话语微顿,望向月宫深处那株虬结的月桂古木,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月宫一脉……师尊若在,自可安如磐石。可惜……”
未尽之意,如寒霜凝结。
随即她话锋一转,冰魄双眸中寒芒微闪:“至于外患…天魔韩朕,已被我挫骨扬灰,形神俱灭。魔门气数已尽,除却血魔宫如丧家之犬般苟延残喘,余者……皆已化为劫灰,不复存焉。”
方白羽默然。
小师妹轻描淡写间道出的,是足以震动诸天的杀伐!
百年光阴,她竟已横扫魔氛,肃清寰宇至此!
“师姐,”
善念姜润月的目光最终落回方白羽身上,带着托付江山的郑重。
“我走之后,月宫…便托付于你了。”
方白羽深吸一口冰寒的月魄灵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挺直脊梁,眼中燃起守护道统的决然烈焰。
“师妹尽管放心,只要我方白羽一息尚存,必以性命护佑月宫,绝不容任何人欺辱我月宫弟子!”
善念姜润月微微颔首。
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未动,周身流淌的道韵却骤然凝聚!
一点幽邃到极致的黑芒自其指尖迸发,并非吞噬,而是否定!
否定光,否定热,否定存在本身!
如同归墟的投影降临!
嗡——!
以她指尖为核心,方圆数千里内流淌的月华星辉、逸散的灵气、乃至空间本身蕴含的微光,瞬间被强行抽离、湮灭!
化作一片绝对的、连神识都能冻结的虚无黯域!
黯域急速坍缩、凝聚!
最终,在她掌心之上,化为一轮弯如新月的幽暗刀影!
刀身非金非铁,通体流淌着吞噬万光的归墟黯芒,刃口薄至无厚,仿佛由凝固的宇宙暗面雕琢而成!
刀身之上,亿万细微如尘、不断生灭的符文流转,散发出冻结神魂、戮灭万法的终极寒意!
更有一股源自善念金仙道果、斩断宿命、破灭万劫的无上意志烙印其中!
太阴戮神刀!
并非是实体法器,而是善念以无上道行,截取太阴寂灭本源与一丝归墟真意,混合自身金仙道则凝成的道则之刃!
此刀一出,金仙亦避其锋芒!
善念姜润月五指轻拂,那轮幽暗新月无声落入方白羽摊开的掌心。
入手冰凉刺骨,重若星辰!
一股沛然莫御的杀戮道韵,瞬间冲入方白羽识海,让她神魂都为之一凛!
“此刀,名曰太阴戮神。”
善念声音冰寒,字字如万载玄冰凿刻:“乃我截取一丝杀戮、寂灭道则所凝,若玄溟老儿……”
她眸光陡然锐利如冰锥,刺破虚空:“胆敢觊觎月宫,欲行不轨之举,欺我门庭太甚……”
她话语微顿,一股冻结时空的杀意弥漫开来:
“师姐无需犹豫,祭此刀斩之!”
另一边。
月宫深处,清冷的回廊尽头。
涂山翎驻足于一扇巨大的、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镂空花窗前。
窗外,是浩瀚无垠的星海与那轮仿佛触手可及的巨大冰蓝色月轮。
清冷的月辉透过冰窗,在她素白的纱衣上流淌。
她静静伫立。
身后,是万载孤囚的绝域风雪。
身前,是亘古清寒的月宫长夜。
一滴晶莹如冰魄、却又滚烫如熔岩的泪珠,无声滑过她那美玉无瑕的脸颊,滴落在脚下冰冷光滑的地砖上,瞬间冻结成一颗剔透的冰珠,滚入阴影深处。
万载恩仇,孤峰绝唱。
终是……成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