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乾殿外,暴雨如注,雨帘将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冲刷得泛着冷光。
贾琮站在廊下,任由冰凉的雨丝溅在脸上,试图平复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低头看着掌心。
那里还残留着弘元帝枯瘦手指的温度,以及那番足以颠覆朝野的宣告。
“国公爷,雨大,老奴送您出宫吧。”
戴权撑着一柄油纸伞走近,伞面上绘着暗金色的龙纹,在雨水中泛着微光。
贾琮微微颔首,迈步走入雨中。
伞骨上的雨水汇聚成线,顺着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
转过回廊时,他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陛下正在歇息,您......”
“滚开!本王有要事禀报!”
忠顺王大步流星地走来,绛紫蟒袍的下摆已被雨水打湿,靴子踩在水洼中,溅起一片泥点。
他面色阴沉如铁,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见到贾琮,他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两人在雨中无声对峙,唯有雨声哗啦作响。
最终,忠顺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重重推开了御乾殿的大门。
贾琮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转头对戴权道。
“戴公公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便是。”
戴权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国公爷,忠顺王与二皇子......“
“我明白。”
贾琮打断他,眼中寒光一闪,“多谢公公提点。”
......
御乾殿内,药香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显得愈发沉闷。
忠顺王赵烁跪在龙榻前,额头抵地:“臣弟参见皇兄。”
弘元帝半倚在榻上,面色灰败,闻言微微睁眼:“起来吧。琰儿安置好了?”
“已移交宗人府。”
忠顺王起身,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皇兄,琰儿毕竟是皇子,这般处置是否......”
“勾结倭寇,意图谋害朝廷重臣,哪一条不是死罪?”
弘元帝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念在骨肉之情,已是网开一面。”
忠顺王面色一白,低头称是。他犹豫片刻,又道。
“那贾琮......此人野心勃勃,皇兄不可不防啊。”
弘元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又染了血。
忠顺王慌忙上前,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烁弟,”
弘元帝喘息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朕有件事要告诉你。”
忠顺王心头一紧:“皇兄请讲。”
“贾琮......”
弘元帝顿了顿,声音低沉,“是皇兄的遗孤。”
“什么?!”
忠顺王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案几上的药碗。
瓷碗摔得粉碎,药汁溅在他的蟒袍下摆,洇开一片暗色。
他脑中一片空白,昔日与贾琮的种种过节走马灯般闪过。
昔日银行之事时的针锋相对,还有方才城门处的威胁......
“这......这怎么可能......”
他声音发颤,面色惨白。
弘元帝疲惫地闭上眼:“一个月后的大朝会,朕要公告天下,恢复他的亲王爵位。”
忠顺王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废太子府中的惨叫,以及自己当时的沉默.....
.如今,那个孩子的后人竟以这般姿态归来?
“皇兄......”
他声音干涩,“臣弟与贾琮有些......误会......”
弘元帝睁开眼,目光如刀:“朕知道你们之间的过节。”
他叹了口气,“找个机会,去与他服个软吧。那孩子心胸宽广,不会记恨你的。”
忠顺王额头渗出冷汗,勉强应道:“臣弟......遵旨。”
殿外惊雷又起,闪电照亮了他惨白的脸色。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贾琮眼中那抹始终不变的从容。
那不是狂妄,而是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
......
雨势渐小,细密的雨丝在宫墙上织出一层薄纱。
贾琮刚出御乾殿,便见夏守忠撑着伞立在宫道旁,苍老的面容在雨幕中显得格外肃穆。
“国公爷,”
夏守忠微微躬身,“太上皇有请。”
贾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位侍奉两朝的老太监此刻出现在此,必是太上皇早已知晓御乾殿内的一切。
他整了整被雨水打湿的衣襟,沉声道:“有劳夏公公引路。”
两人穿过重重宫阙,雨水在琉璃瓦上汇聚成溪,沿着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大明宫的朱漆宫门缓缓开启,里面飘出沉水香的气息,混着经年累月的墨香,沉甸甸地压入肺腑。
太上皇端坐在紫檀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来了?”
贾琮行大礼参拜:“臣参见太上皇。”
“起来吧。”
太上皇将棋子“啪“地按在棋盘上,这才抬眼看向贾琮。
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依然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陛下下定决心了?”
贾琮微微颔首:“一个月后大朝会,公告天下。”
太上皇长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盘边缘:“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示意贾琮坐下,亲自斟了杯茶推过去,“你心中可有疑虑?”
茶汤澄澈,映出贾琮沉静的面容。
他端起茶盏,轻嗅茶香:“臣只想知道,当年父亲究竟因何获罪。”
殿内霎时寂静,唯有铜漏滴答。
太上皇的目光越过贾琮,望向窗外渐歇的雨势:“你父亲...太过仁厚。”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追忆,“为君者,仁厚是美德,但过犹不及。”
贾琮指节微微发白。
二十年前那场血案,朝野讳莫如深,如今终于要揭开真相了吗?
“当年北疆战事吃紧,你父亲主张减免赋税,休养生息。”
太上皇缓缓道,“却不知朝中已有蛀虫,借战事中饱私囊。他察觉后要严查,反被诬告勾结外敌...”
话到此处,太上皇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夏守忠连忙递上帕子,却被他挥手制止。
老人平复呼吸,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你父亲……是朕最疼爱的儿子,可惜,朕当年……听信了谗言。”
贾琮胸口如压巨石。
他早猜到父亲之死另有隐情,却不想真相如此不堪。
那些道貌岸然的老臣,有多少是踩着父亲的尸骨爬上高位的?
“你放心,”
太上皇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认祖归宗之事,朕会替你扫清障碍。至于朝堂风波...”
他冷笑一声,“那些跳梁小丑,翻不起什么浪来。”
贾琮放下茶盏,声音沉稳:“臣斗胆一问,忠顺王...”
“赵烁?”
太上皇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虽也是朕的儿子,但心术不正,朕向来不喜。当年之事他虽未直接参与,但也袖手旁观。”
老人忽然倾身,盯着贾琮的眼睛,“怎么,你担心他坏事?”
贾琮嘴角微扬:“臣只是好奇,他知道真相后会作何选择。”
“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太上皇靠回椅背,语气转冷,“若他执迷不悟...哼,这江山终究是要交给你的,该立威时不必手软。”
窗外,最后一滴雨水从檐角坠落,在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天光破云而出,照进大殿,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贾琮起身行礼:“臣明白了。”
太上皇摆摆手:“去吧,好好准备。这一个月...”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恐怕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