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渐渐平静下来,听着母亲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事,心里的惶恐淡了些,只是那点被背叛的寒意,始终萦绕在心头。她不知道,父母为了她,早已在宫外布下了一张复仇的网,只等着时机一到,便要将甄家拖入深渊。
沈母又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从幼时趣事说到后宅见闻,句句都绕着“安心养胎”,绝口不提朝堂之事,更不提沈父的计划。她知道,女儿现在经不起半点刺激,所有的风雨,都该由他们这些做父母的来挡。
“累了吧?躺会儿歇歇。”沈母扶着沈眉庄躺下,给她掖好被角,“额娘在这儿守着你。”
沈眉庄闭上眼,鼻尖还萦绕着母亲身上熟悉的熏香,心里稍稍安稳。沈母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渐渐睡熟,伸手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眼神温柔又决绝。窗外的雪还在下,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恩怨都掩埋。可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甄家欠她们的眉儿,她们沈家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翊坤宫的鎏金镜前,华妃微微侧着头,任由颂芝将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凤钗插进发髻。镜中的人眉眼明艳,只是眼角的冷笑让那份美艳多了几分锐利。
“哦?找了刘畚?”华妃拿起眉黛,对着镜子细细描画,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看来她是真急了,连沈眉庄的人都动心思。”
周宁海垂手站在一旁,笑道:“刘太医是沈贵人的同乡,又是太后亲点照看龙胎的,哪敢贸然接手莞贵人的事?听说当场就以沈贵人的方子没核对为由回绝了。”
“算他识相。”华妃放下眉黛,对着镜子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沈眉庄现在对甄嬛怕是恨得牙痒痒,那碗红花酸梅汤的账还没算清,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太医去帮甄嬛?”她转头看向周宁海,眼底闪着算计的光,“这姐妹俩闹得越僵,对咱们越有利。”
颂芝在一旁帮腔:“娘娘说得是。菀贵人的药停了这些天,脉相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到时候不用咱们动手,她自己就得露馅。”
华妃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着浮沫,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划过:“停了药,她的脉相最多再撑三五日。到时候别说显怀,怕是连那点滑脉的假象都维持不住。”她想起甄嬛初入宫时那副清高模样,想起皇上对她的偏爱,心里的火气便窜了上来,“本宫倒要看看,等她发现自己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时,是个什么惊慌失措的样子!”
“那沈贵人那边……”周宁海迟疑着问道,“要不要透点风声,让她知道莞贵人找过刘太医?”
华妃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不必。沈眉庄那个人,看着端庄,心眼比谁都细。甄嬛找刘畚的事,用不了多久她自然会知道。到时候不用咱们挑唆,她自己就会多想——甄嬛是不是想借她的太医遮掩什么?是不是还想对她的孩子不利?”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融的积雪,脚下的青砖还带着湿意。“这宫墙里的人心啊,就像这化雪的路,看着平坦,底下全是冰碴子。轻轻一碰,就碎了。”
颂芝扶着她的手臂,笑道:“还是娘娘看得透彻。等菀贵人假孕的事败露,沈贵人说不定还会帮着咱们递几句话,到时候莞贵人可就真没翻身的余地了。”
“翻身?”华妃嗤笑一声,“她这辈子都别想了。”她转身往软榻走去,披风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周宁海,让人盯紧碎玉轩,一有动静立刻来报。本宫要亲眼看着,甄嬛是怎么从云端摔下来的。”
周宁海躬身应道:“是,娘娘。”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映着华妃得意的脸。她知道,这场由她布下的局,终于要到收网的时候了。甄嬛,你不是自诩聪明吗?这后宫的路,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走的。
景仁宫的窗棂上凝着一层水汽,宜修伸出指尖,轻轻划过,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窗外的积雪正一点点消融,水珠顺着琉璃瓦的弧度滚落,砸在阶下的青石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倒像是谁在暗处计数,耐心等着一场好戏开场。
江福海垂手站在一旁,将打探来的消息低声禀完,末了补充道:“翊坤宫的周宁海这几日往太医院跑了三趟,每次都避开人耳目,与那伟林太医在药库后巷嘀咕半晌。”
剪秋在一旁听得咬牙,忍不住接口道:“娘娘您看,定是冲着碎玉轩去的!华妃向来容不得莞贵人受宠,指不定又在耍什么阴招。”她想起前阵子皇上本已传旨来景仁宫用晚膳,偏巧甄嬛在御花园吹箫,引得皇上改了主意,虽然后来皇上还是来了景仁宫,可那份被抢了先的憋屈,她至今记恨。
宜修转过身,石青色的常服衬得她面色愈发沉静,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华妃要动甄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走到软榻边坐下,接过剪秋递来的暖手炉,指尖拢着暖意,“只是她这般急着动手,倒让本宫有些意外。”
江福海道:“许是莞贵人迟迟不显怀,莫非和华妃有关系?”
“关系?”宜修轻笑一声,“这宫里的破绽,从来都是人故意露出来的。”她摩挲着暖手炉上的缠枝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华妃若真有能耐让甄嬛假孕,早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依本宫看,她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让甄嬛自己跌下来的时机。”
剪秋不解:“娘娘的意思是?”
“停了药,脉相自然会变。”宜修淡淡道,“等甄嬛自己发现胎像不对,慌了手脚,四处求医,华妃再让人把‘假孕’的消息捅出去,那时才叫万无一失。”她抬眼看向江福海,“华妃那边盯紧了,看看她打算何时收网。”
江福海躬身应道:“是。”
剪秋还是气不过:“那莞贵人也太可恨了,仗着皇上的宠爱,连娘娘您都不放在眼里。这次若真栽了,也是她自找的!”
宜修端起茶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她恃宠而骄,本就该受点教训。只是……”她话锋一转,“华妃想借此事扳倒甄嬛,未免太天真了。这后宫的棋子,岂容她随意摆弄?”
窗外的水珠还在滴落,敲打着石阶,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波计数。宜修望着那片湿漉漉的宫檐,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华妃想坐收渔利,她又何尝不想?等甄嬛和华妃斗得两败俱伤,这后宫的天平,自然会向她这边倾斜。
“剪秋,”宜修放下茶盏,“让人备些安胎的补品,送去碎玉轩。”
剪秋一愣:“娘娘?这时候送补品……”
“她越是慌,本宫越要显得从容。”宜修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让她知道,本宫这个皇后,始终是顾全大局的。至于其他的……”她微微一笑,“就等着看好戏吧。”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安静,映着宜修平静的侧脸。她知道,这场由华妃掀起的风浪,最终的掌舵人,只会是她。而甄嬛和华妃,不过是棋盘上两枚即将被牺牲的棋子罢了。
存菊堂的窗台上,一盆腊梅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沾着融雪后的水珠,透着清冽的香。沈眉庄扶着腰,望着窗外渐融的积雪,阳光洒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反射出柔和的光。这几日天暖了些,檐角的冰棱化成水珠,滴答滴答落在阶下,倒像是给这寂静的宫苑添了点生气。
“额娘,您看那墙根下,雪化了露出点绿芽呢。”沈眉庄回头笑道,手里还捏着那顶小老虎帽子。帽子做得精致,老虎的耳朵缝得圆滚滚的,眼睛用了两颗黑绒球,瞧着憨态可掬。
沈母正坐在软榻边,手里缝着一件藕荷色的小夹袄,闻言抬头望了一眼,笑道:“那是去年埋下的麦冬,耐寒得很。咱们的小外孙也得像这草似的,皮实着呢。”她说着,把缝好的夹袄叠起来,放进旁边的樟木箱里。箱子里已经堆了不少小衣裳,红的、黄的、粉的,都是用最软和的细棉布做的,针脚细密得瞧不出痕迹。
沈眉庄挨着母亲坐下,看着那满满一箱衣物,还有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被子、小褥子,忍不住叹道:“我原以为内务府送的那些已经够精细了,没想到跟额娘做的一比,还是糙了些。”
“内务府的东西看着光鲜,针脚底下藏着硬茬子,哪有咱们自己做的贴心?”沈母拿起一件月白色的小肚兜,上面绣着简单的缠枝莲,“你小时候皮肤嫩,穿不得半点硬布,一沾身就哭闹。这孩子说不定也随你,多备几件软和的,总能用得上。”
沈眉庄摸了摸肚子,那里传来轻轻的胎动,像是孩子在回应她。她眼眶微微发热:“我这心里头,其实一直慌得很。太医说生产时的风险,稳婆讲的那些忌讳,听得我夜里总睡不安稳。采月她们虽是尽心,可都是没经过事的姑娘家,问起什么来,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额娘在,你怕什么?”沈母放下针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得很,“当年我生你的时候,你祖母也是这么守着我的,该预备什么,该当心什么,一桩桩都替我想周全了。如今我把这些都教给你,咱们娘俩一起等着孩子来,准保顺顺当当的。”
她从箱底翻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光滑的桃木片,上面刻着简单的平安符:“这是找庙里的老师傅求的,产房里放几片,能安神。还有那艾草,我已经晒得干透了,到时候煮水熏屋子,蚊虫邪祟都能挡一挡。”
沈眉庄看着母亲一样样数着这些琐碎的物件,心里的惶恐像被温水慢慢化开了。原来生孩子这件事,也可以不是冷冰冰的“风险”和“忌讳”,而是母亲手里的针线,是带着草木香的艾草,是那些藏着心意的小衣裳。
“额娘,有您在真好。”她靠在母亲肩上,声音软软的,像回到了小时候。
沈母拍了拍她的背,眼底满是慈爱:“傻孩子,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疼你疼谁?等孩子生下来,额娘再教你怎么给孩子喂奶,怎么换尿布,保管你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融化的雪水汇成细流,沿着墙根静静流淌。沈眉庄望着那顶小老虎帽子,忽然觉得,这深宫再冷,有母亲在身边,有这些带着暖意的物件,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轻轻抚摸着肚子,在心里对孩子说:宝宝,别急,额娘和外祖母都在等你呢。咱们一起,好好的。
碎玉轩的窗纸被融雪后的阳光照得透亮,却驱不散甄嬛心头的阴霾。她正摩挲着一本医书,指尖划过“胎动不安”四个字,心里的疑虑像潮水草般疯长。
“哐当”一声,流朱提着空了的膳食盒子闯进来,脸涨得通红,手里还攥着块碎银子的边角——那是昨日给翊坤宫小李太监的谢礼。
“小主!”流朱把盒子往桌上一墩,气鼓鼓地跺脚,“翊坤宫那群奴才太不是东西了!奴婢前日塞了银子给小李,千叮万嘱让他把那两件厚棉袄给浣碧姐姐送去,今日去御膳房,竟见那衣服穿在华妃宫里的小宫女身上!小李还装糊涂,说什么‘没见着衣裳’,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甄嬛握着书页的手指猛地收紧,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浣碧在翊坤宫当差,本就是寄人篱下,天寒地冻的,她特意让人挑了最厚实的棉袄送去,原是怕妹妹受冻,没想到竟被这般糟践。
“岂有此理!”甄嬛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心疼衣裳,是气不过那份轻慢。华妃素来跋扈,连她宫里的奴才都敢如此放肆,可见浣碧在那边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
槿夕见她脸色发白,忙上前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小主息怒,仔细动了胎气。翊坤宫的人向来如此,仗着华妃娘娘的势,眼里哪有旁人?小李收了银子不办事,八成是那衣裳被管事太监或宫女截了去,他一个小太监,也做不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