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每来碎玉轩一次,翊坤宫的鞭子就会落在浣碧身上一次。华妃要的,从来不是折磨一个宫女,是要让她甄嬛看着亲近的人受苦,是要让她在龙恩与愧疚里煎熬。
“怎么管?”甄嬛睁开眼,声音里带着疲惫,“去求皇上?他如今正喜着华妃骄纵,可太后的懿旨摆在那里,皇上若为一个宫女驳了太后,岂不是坐实了我恃宠而骄?去求太后?她既肯把浣碧送过去,便是要敲打我,又怎会收回成命?”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浣碧与她有七分相似,这份相似曾让她隐隐不安,如今却成了华妃泄愤的由头。那些脏活累活,那些污言秽语,落在浣碧身上,与落在她身上又有何异?
“可……可再拖下去,浣碧怕是……”流朱的声音哽咽了。
甄嬛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想起初入宫时,浣碧捧着她的手炉,怯生生说“小主别怕,奴婢跟着您”;想起杏花微雨里,她替自己挡开扑来的野猫;想起无数个深夜,两人就着一盏灯缝补衣裳……那些情分,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流朱,”她忽然开口,目光定了定,“去取那支赤金点翠步摇来。”
那是皇上前日刚赏的,上面镶着鸽血红的宝石,是眼下宫里最时兴的物件。流朱虽不解,还是连忙取了来。
“你去找苏培盛,”甄嬛将步摇塞进她手里,“不必说求他办事,只说这是臣妾谢他前几日提醒我注意风寒的谢礼。另外……”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让他想法子给翊坤宫的掌事太监递个话,就说……皇上今晚或许会翻华妃的绿头牌。”
流朱眼睛一亮:“小主是想……”
“华妃若知道皇上可能去,定会忙着梳妆打扮,至少今夜,不会再盯着浣碧。”
甄嬛指尖捏着那枚刚从流朱手里接过的、沾着些许泥灰的玉佩——这是浣碧偷偷塞给传信宫人的信物,上面刻着半个“甄”字。
“流朱,你去一趟翊坤宫附近的角门,”甄嬛将玉佩放回锦盒,声音平静得像结了薄冰的湖面,“找机会把话带给浣碧,让她……务必想法子出现在皇上跟前。”
流朱瞪大了眼,手里的茶盏晃了晃:“小主,这怎么行?翊坤宫规矩严,浣碧只是个末等宫女,哪能随便见到皇上?万一被华妃娘娘发现,那不是往死里作吗?”
甄嬛没看她,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棵歪脖子柳树上,柳丝被晚风吹得乱晃,像极了浣碧此刻悬着的命。“正因是险棋,才有机可乘。”
一旁的槿夕默默福了福身,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小主是想让皇上瞧见浣碧与您相似的眉眼?”
甄嬛终于转过头,看向这位跟着自己从甄府出来的老人,点了点头:“华妃恨我,才拿浣碧撒气。可皇上……他对我总有几分情意。浣碧那双眼,那眉梢,都像极了我的模样。皇上若见了,哪怕只有一丝恍惚,一丝怜惜,浣碧就有活路。”
“可若是皇上只当她是东施效颦,或是觉得她僭越……”槿夕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龙颜大怒之下,浣碧只会死得更快。
“那也是她的命。”甄嬛轻轻闭上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总好过在翊坤宫被活活磋磨死。华妃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她容不得半点与我相干的人在眼前晃,拖得越久,浣碧越危险。”
流朱急得跺脚:“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小主去求求皇后娘娘?或是……”
“皇后?”甄嬛冷笑一声,“她巴不得我和华妃斗得两败俱伤,怎会为一个宫女出头?至于太后……”她想起慧明太后那日在圆明园看浣碧的眼神,平静里藏着审视,“她既把人送过去,便是要敲打我‘后宫不得私结党羽’,此刻去求,只会让她觉得我不识大体。”
殿内静了片刻,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流朱,按小主的意思去办吧。”槿夕终于开口,语气沉定,“告诉浣碧,见了皇上不必哭,不必说冤屈,只低头跪着,把那半块玉佩露在外面就行。”
流朱虽满心不解,却也知道此刻不是争辩的时候,攥紧了帕子匆匆去了。
槿夕看着甄嬛苍白的侧脸,轻声道:“小主这一步,赌的是皇上的念旧,也是赌浣碧的造化。”
甄嬛拿起桌上的茶盏,茶水早已凉透,像她此刻的心境。“我入宫这些日子,见了太多身不由己。浣碧是我带进宫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没了。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也要试试。”
她望着烛火里自己晃动的影子,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浣碧捧着一盆绿萝跟在她身后,笑着说“小主喜欢清静,奴婢以后天天给您擦窗擦桌”。那时的天很蓝,风很轻,她们都以为,只要谨小慎微,总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可如今才明白,这宫里的活路,从来不是等出来的,是争出来的,是赌出来的。
“但愿……她能接住这步棋吧。”甄嬛轻轻叹了口气,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甄嬛的指尖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还只是一片平坦,却已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脉动。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牵挂与依仗。可一想到浣碧,那丝初为人母的温柔便被一层复杂的情绪覆盖,像蒙了层薄霜的湖面。
流朱刚从外面回来,低声道:“小主,话传到了。”
甄嬛“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妆台上那面菱花镜上。镜中的自己,眉如远黛,眼若秋水,而浣碧……那张与她有七分相似的脸,此刻却成了悬在心头的秤砣。
“小主,您是不是怕……”槿夕欲言又止,她隐约知道浣碧与小主并非简单的主仆,却不敢深究。
甄嬛拿起一支眉笔,却久久没有落下。“浣碧和我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流珠端来一碗安胎药,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低声道:“正因如此,小主才更盼着她好。”
甄嬛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底像被两只手拉扯着。
她盼着皇上能看见浣碧,能因那几分相似而生出怜惜——那样浣碧就能脱离翊坤宫的苦海,至少能活下来。毕竟是血脉相连,哪怕隔着阴差阳错的名分,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被磋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