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十四爷昨日已经离京了。”竹影捧着新晒好的茶饼进来,轻声禀报,“咱们的人来说,十四爷一路都规矩得很,没在京郊多做停留。”
慧明翻过一页书,目光落在“知止”二字上,指尖轻轻点了点:“知道了。他该明白,守好皇陵,是他眼下最好的归宿。”
竹影应了声“是”,又道:“听说十四爷离京前,去寿康宫外叩了个头,没敢进去见太后。”
慧明抬眼望了望寿康宫的方向,宫墙挡住了视线,只看得见一片灰蒙蒙的天。“母子连心,他心里总该是记挂的。只是这记挂,不能变成祸根。”
胤禵确实是叩了头才走的。那日天还没亮,他穿着素色的披风,跪在寿康宫门前的石阶下,磕了三个实实在在的响头。风卷着落叶扫过他的靴底,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直挺挺地跪着,直到里面传来竹息“太后知道了,让十四爷保重”的声音,才缓缓起身,转身汇入了晨光里的队伍。
马车驶离京城时,他掀起帘子回头望了一眼。宫墙巍峨,把寿康宫和慈宁宫都藏在了里面,像藏着无数说不尽的恩怨。他轻轻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或许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认了命——认了这江山是哥哥的,认了母亲的执念终究成了空,也认了自己往后的日子,只能在皇陵的青灯古佛旁,慢慢消磨。
在景仁宫内,宜修握着剪刀的手顿在半空,银亮的剪刃离花枝不过寸许。她缓缓抬眼,眼底的平静碎了一瞬,随即又被一层寒冰覆盖。
“失踪了?”她把剪刀轻轻搁在描金托盘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什么时候的事?最后一次传消息是什么时候?”
江福海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回娘娘,今早还传过信说一切如常,方才去接头的人回来禀报,说青禾没在约定地点出现,周围也没留下任何踪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宜修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片灰蒙蒙的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胤禵刚离京,青禾就没了动静……”她冷笑一声,声音里淬着寒意,“看来有人盯上了……王府”
她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去,再派两个人去查。记住,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寿康宫那边。”
宜修捏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帕角的金线硌得掌心生疼。她盯着桌上那盆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秋菊,花瓣散了一地,像极了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绪。
“皇上?圣母皇太后?”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称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若是乌雅太后,凭着姑侄那点情分,最多是敲山震虎,断不会做得这样绝。可皇上和慧明……那两位,一个是深不可测的帝王,一个是在后宫浸淫半生、连乌雅太后都斗不过的圣母皇太后,他们若动了手,绝不会留下半分余地。
“青禾在十四爷府里隐藏了这么年,连胤禵都没察觉,怎么会突然暴露?”宜修的目光扫过剪秋,带着审视,“这几日宫里除了万寿节的热闹,还有什么异动?”
剪秋仔细回想了片刻,迟疑道:“前儿个见苏培盛身边的小太监在王府附近转悠过,当时只当是例行巡查,没放在心上……还有,慈宁宫的竹影姑姑,昨儿个打发人去内务府领了些新制的迷药,说是防鼠患。”
“迷药?”宜修心头一沉。慈宁宫向来干净,哪来的鼠患需要特意领药?苏培盛的人出现在王府附近,再加上青禾的失踪……这分明是早就布好的局。
她忽然想起万寿节上,慧明看着胤禵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像能洞穿一切。还有皇上,自始至终没提过胤禵半句,可那份沉默,比任何斥责都让人发怵。
“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宜修缓缓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如纸,“看来早知道本宫在十四爷府里安了人,就是等着看本宫什么时候自己撞上来。”
剪秋吓得腿一软:“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先把其他地方的线撤回来?”
“撤?”宜修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现在撤,不是不打自招吗?青禾失踪,或许只是个警告。他们若真想动本宫,不会只拿一个暗线开刀。”
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略显憔悴的脸,缓缓开口:“去,准备一下,本宫要去慈宁宫给圣母皇太后请安。”
剪秋一愣:“娘娘,这时候去……”
“去看看她的反应。”宜修抚摸着鬓边的珠花,语气平静下来,“若真是她动的手,本宫去了,她总会露出些破绽。若是皇上……”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皇上最忌讳后宫干政,尤其是牵扯到胤禵。本宫去慈宁宫,至少能让他觉得,本宫还没昏头。”
碎玉轩的窗棂上爬着几株绿萝,绿得发沉的叶子垂下来,遮住了半扇窗。甄嬛捏着那方皱巴巴的素笺,指尖冰凉——上面是浣碧歪歪扭扭的字迹,墨迹被泪水洇得发糊,只勉强能辨认出“救我”的字。
她将纸笺凑到烛火边,看着火苗舔舐着边缘,直到化为灰烬,才缓缓松开手。灰烬飘落在青砖地上,像极了浣碧此刻的处境。
“小主,真就……不管了吗?”流朱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浣碧再不好,也是跟着小主从甄府出来的,在翊坤宫受那样的罪……”
甄嬛闭上眼,耳边仿佛响起华妃尖利的笑声,还有浣碧被拖拽时的哭喊声。那日在圆明园,太后慧明一句“没规矩,该学学规矩”,便把人送到了翊坤宫——谁都知道,华妃恨她入骨,这哪里是教规矩,分明是在借着教导宫规的名义折磨浣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