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的窗纸刚透进一丝微光,乌雅太后便起身了。铜镜里的人,眼底带着几分彻夜未眠的青黑,却掩不住那份孤注一掷的执拗。
“梳个利落些的发髻。”她对着镜中的竹息说,声音有些沙哑。往日里总爱插的赤金点翠簪子,今日换了支素银的,倒显得比往常沉静几分。
竹息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应道:“太后娘娘今儿,梳个圆髻配这支珍珠,既庄重又显气色。”
乌雅太后没应声,目光落在镜柜最底层的一个紫檀木匣上。竹息会意,连忙取了来,打开时,一股淡淡的皮革香漫了出来——里面正是那件黑色的貂皮大衣。
貂毛油亮顺滑,摸在手里像缎子般厚实,领口处是乌雅太后亲手缝上去的暗纹,是朵小小的菊花,她还记得小儿子胤禵送给她是骄傲的说“额娘穿上,既保暖又威风”。
那年皇家狩猎,胤禵一箭射穿了大熊的咽喉,惊得满场喝彩。他亲自剥了熊皮,找了最好的皮匠鞣制,又连夜赶工缝好,在她生辰时捧到面前,说“额娘往后冬天再也冻不着了”。她一直珍惜的放在柜子里,平日里也舍不得拿出来穿,这些年,她想胤禵了便拿出来看一看。
“拿出来吧。”乌雅太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不舍已被压了下去,“包得仔细些,别沾了灰。”
竹息捧着貂皮大衣,指尖都在发颤:“太后,这可是十四爷……”
“哀家知道。”乌雅太后打断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但现在,它比压在柜子里里有用。”
一件能让慧明动心的礼物,或许能换来胤禵留在京城的机会。她舍不得,却更怕胤禵再回那荒凉的皇陵。比起儿子的前程,一件貂皮大衣,又算得了什么?
竹息用锦缎将大衣仔细裹好,装进描金的礼盒里。乌雅太后看着那沉甸甸的盒子,忽然想起胤禵送她时的模样,少年郎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说“额娘喜欢就好”。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气的她喘不过气。
竹息将锦盒捧到轿辇旁,乌雅太后掀起盒盖,指尖轻轻拂过貂皮大衣油亮的绒毛,那细腻的触感像极了胤禵当年递到她手里时的温度。她喉间发紧,低声呢喃:“可惜了……”
这三个字里,藏着多少不舍,多少无奈,只有她自己知道。
放下盒盖,她缓缓坐上轿辇,轿帘落下的瞬间,目光精准地投向景仁宫的方向。那里朱墙高耸,檐角的琉璃瓦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极了宜修那张永远端庄却藏着算计的脸。
“竹息。”她声音冷得像冰,听不出情绪。
竹息连忙上前:“奴才在。”
“去给皇后传句话。”乌雅太后的视线冰冷的看了一眼竹息,然后又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此刻却像藏着尖刺,“就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竹息心头一震,连忙低头应道:“奴才记下了。”
她哪会不懂这话的分量?太后这是在敲打宜修,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别以为能瞒天过海。当年宜修能坐稳后位,除了太后的扶持,背地里那些手段,又岂是真的干净?太后这话,是拿住了宜修的软肋。
轿辇缓缓启动,轱辘声碾过青石板路,带着一种沉闷的压迫感。乌雅太后靠在软垫上,闭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宜修想置身事外?没那么容易。她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就该为家族、为她这个姑母分忧,宜修若不听话,她不介意让那些深埋的秘密,见见光。
晨光穿过宫道旁的银杏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石板路冰凉,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不知道这一去能不能成,也不知道慧明会不会买她的账,但她没有退路了。
为了胤禵,她这个做额娘的,就算是放下身段去求那个处处压她一头的慧明,也认了。
只是握住斗篷系带的手,却悄悄收紧了,指节泛白。那件貂皮大衣里藏着的,不仅是胤禵的孝心,还有她作为母亲,最后的一点骄傲。
而景仁宫里,宜修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起,划破了她的袖口,渗出血珠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地上的狼藉,眼神里翻涌着近乎癫狂的恨意。
“好一个‘要想人不知’!”她呵呵冷笑,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姑母是忘了,姐姐纯元死的时候,是谁在背后替我遮掩?是您啊!”如今你却又要那这些事情逼我……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