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我从未听过的怒气。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吓得心头一跳,手指之间不自觉地搓了搓。
他该不会将对苏瑶的怒气,这会要撒到我身上吧!
我暗自腹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我可没惹他啊!!!
不过是多问了几句,至于这般动怒吗?
\"算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我的双手慢慢松开。
那双总是温暖干燥的手掌此刻冰凉彻骨,还在微微发着抖。
他转身摸索着往桌案边走去,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走得艰难万分——前前后后踢到身旁的椅子三次,撞到桌子角两次,膝盖磕在案几上的闷响听得我心尖直颤。
\"你怎地如此固执?\"
我赶紧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触到他衣袖下嶙峋的腕骨,心头蓦地一酸,\"你都这样了,为何不将那丫头留在身边伺候?\"
慕容卓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却没有回答。
我扶着他慢慢坐下,还偷偷地嗅了嗅他身上好闻的沉香味。
哎呀妈耶!
他身上的沉香味实在太好闻了,闻了就上头。
他苍白的侧脸像是蒙了一层薄霜,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苏瑶那丫头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我继续劝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袖口的云纹,\"想必也识得一些文字之类,你何不让她留下,帮着你一起......\"
\"陛下!\"
他突然打断我,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您若无别的事,请回吧!\"
我被他这态度气得胸口发闷。
这个家伙怎么会如此固执?
简直比骊山脚下的老倔驴还要倔上三分!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捏着的奏折,\"啪\"地拍在案几上:\"慕容卓!你非要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他抬起头,灰翳覆盖的眼睛\"望\"向我,嘴角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臣不敢。\"
\"不敢?\"
我气极反笑,\"你有什么不敢的?连朕的话都敢不听,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
我越说越激动,手指戳着他单薄的胸口,\"你看看你现在,连路都走不稳,还逞什么强!\"
慕容卓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依然很大。
他的掌心滚烫,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陛下以为臣为何不敢用她?\"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某种危险的颤抖,\"您可知道,她每日端来的药里都放了些什么?\"
我心头猛地一跳:\"什么?\"
\"……\"
他三缄其口,又双叒地不说话了。
这个慕容卓,为什么,我为啥,他就闭口不谈啥?
“她在你的药里下毒?”
我再次问道。
他摇了摇头,神色很是难过,“陛下,别再问了。”
“那需要我出面,将她赶走吗?”
我小声地询问着他的意见。
\"不用,臣自有分寸。\"
他打断我,摸索着去拿案上的茶盏,却碰倒了笔架。
狼毫滚落一地,墨汁溅在他月白的衣摆上,像是一滩干涸的血迹。
我弯腰去捡,却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陛下,若无别的事,便回宫吧!\"
这三个字里包含的疲惫,让我鼻尖一酸。
这个倔驴,明明已经虚弱到连笔都拿不稳,却还要强撑着独自面对一切。
\"好,我走。\"
我站起身,故意将茶盏重重放在他手边,\"但你若再吐血晕倒,朕就下旨让太医院全体搬来相府常住!\"
他闻言一怔,苍白的唇角竟微微上扬:\"臣......\"
“嗯。”
走出书房时,夕阳已经西沉,将相府的回廊染成一片血色。
我站在石阶上,望着庭院里那株木棉花树,树枝上的木棉花,还在往下掉,也不知慕容卓是怎么想的,竟将那么大片的葵花籽都给铲掉了。
眼看着马上就可以嗑瓜子了,居然被铲掉了,实在是可惜啊!
\"小安子。\"
我唤过身旁的贴身太监,声音压得极低,\"从宫里挑几个识文断字的宫女,送到丞相府里来。\"
小安子躬身应是,却又迟疑道:\"陛下,相爷素来不喜旁人近身伺候......\"
\"所以朕才要你仔细挑选。\"
我眯起眼,看着最后一缕阳光从廊檐下消失,\"不仅要识文断字,还得是温柔贤淑的那种。\"
脑海中浮现出皇后执笔批阅奏章时的娴静模样,\"最好是像皇后娘娘那般的女子。\"
小安子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我知他在想什么——满朝文武谁不知慕容丞相与皇后娘娘是亲兄妹,自幼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
\"记住,\"我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要选性子沉稳的,别找那些爱嚼舌根的。丞相如今身子不爽利,受不得吵闹。\"
\"奴才明白。\"
小安子眼珠一转,忽然压低声音,\"陛下,奴才倒想起一人——尚仪局的秋棠姑娘。父亲原是国子监博士,家学渊源,写得一手好字,性子也最是温婉。\"
我点点头,想起那个总是安静站在皇后身侧的绿衣宫女。
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正要再嘱咐几句,忽听书房内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像是茶盏落地的声音。
我心头一紧,转身就要回去,却被小安子拦住:\"陛下,相爷性子倔,若知道您还在这儿......\"
我神色一凛。
是啊,那个倔驴宁可自己摸索着收拾碎片,也不会愿意让我看见他的狼狈。
\"去办吧。\"
我最终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再让太医院每日熬好养心汤,就说...是皇后赐的。\"
小安子点头,应声道:“是,陛下。”
我站在庭院里,看着书房窗纸上映出的模糊身影——慕容卓正弯腰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动作迟缓得像个耄耋老人。一阵穿堂风掠过,卷起几片早凋的桃花瓣,粘在我绣着龙纹的衣摆上。
\"陛下。\"
小安子轻声提醒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宫里了。\"
我最后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转身踏入渐浓的暮色中。
对看不见的慕容卓,实在是没有任何法子了。